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9/35页)

博若莱购物中心里有一间书店,玻璃窗里陈列着艺术书籍。他走了进去。一位棕发女子坐在办公桌后。

“我找莫里伊安先生。”

“莫里伊安先生不在,”她说,“但是您愿意见一下托尔斯泰尔先生吗?”

就这么点内容。没什么重要的。这个名字只出现在小说的第四十七页。可今天晚上,他实在没有勇气去读那些打印的,不是双倍行距的资料。托尔斯泰尔。就像是一堆干草中的一根针。

他想起来,那张丢失的名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书店的地址,在大王宫。也许电话号码是书店的。但是,四十五年多了,这两个细节不足以让他回到追索那个男人的轨道上,何况这个男人对他而言已经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他在沙发上躺下,闭上眼睛。他决定要做一点努力,哪怕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逆着时间之河而上。小说《夏日的黑暗》,他是秋天开始写的,就是在某个星期日去了勒特朗布莱的秋天。他想起来了,小说的第一页就是在这个星期日晚上写的,在格莱西沃丹广场附近的房间里。几个小时之前,托尔斯泰尔的车子沿着马恩河开过来,穿越了万塞讷森林公园,他真的有了秋天的感觉:雾气,潮湿的土地散发出来的味道,遍地枯叶的小路。自此之后,“勒特朗布莱”这个名字永远地和秋天连在了一起。

还有他在小说中用过的托尔斯泰尔这个名字。他用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这个名字叫得响。这就是他回忆起的关于托尔斯泰尔的一切。他不应该再想下去。这就是他所能知道的一切。吉尔·奥托里尼也许会失望的。那也没有办法。不管怎么说,他也没有义务要向他做出任何解释。这不关他的事。

接近晚上十一点半了。每当他独自一人在家,到这个点儿,他就会有一种所谓“通向空虚”的感觉。于是,每当此时他就会去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开到很晚,一直到半夜。明亮的灯光,喧闹声,来来往往的人,他似乎参与到其中的交谈,这一切都能够让他在一瞬之间,仿佛不再有“通向空虚”的感觉。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似乎不再需要借助这种方法。他只需要透过书房的窗户看一看毗邻的房子院子里的那棵树就行了,那棵树的叶子比别的树掉得都迟,一直可以坚持到十一月。有人告诉过他,这是棵榆树,或是山杨,他也记不清了。他很遗憾,那么多年里,他甚少关注树,或者花儿。他读了很多其他的书,而不是布封的《自然史》,他记得有个女哲学家在回忆录里提到过这么一段,说战争期间,一个女人对这位哲学家说:“又怎么样呢,战争丝毫不会改变我和一根草之间的关系。”令这位哲学家颇为惊讶。也许在这位哲学家看来,这个女人过于轻浮,或是冷漠。但是在达拉加纳看来,这句话有另一层含义:在剧烈动荡、道德沦丧的时期,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够寻求一个固定的点,维持平衡,这样才不至于被甩出去。你的目光落在一根草上,一棵树上,花瓣上,就像抓住浮标一般。窗外的这棵榆树——或者山杨——让他感到安心。尽管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它那静默的存在仍然让他得到安慰。那么,还是继续下去,读完这些打印的资料吧:吉尔·奥托里尼的声音和貌态都让他有一种勒索的感觉。他希望能够战胜这份偏见。但是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他取掉了夹在纸上的回形针。复印用的纸张和原来那些不一样。他想起了那些纸,尚塔尔·格里佩复印的时候他瞥见的,那么薄,接近透明。让他想起一种“航空信纸”。但是并不确切。那些纸的透明度应该和警察局讯问笔录用的精致纸张相仿。再说尚塔尔·格里佩确实和他说过:“吉尔从警察局搞到了资料……”

在开始阅读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呈现在他眼前的树叶。

字体很小,好像是用那种现在已经销声匿迹的手提打字机打的。达拉加纳觉得自己仿佛埋首于一堆杂乱无章的密集水泡中。有时候他会跳行,又不得不用食指摸索着回到前面。与其说是一份前后统一的报告,毋宁说是一些简要的笔记,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事关一个名叫克莱特·洛朗的女人的谋杀案。

这些笔记基本能够还原女人的轨迹。很年轻的时候从外省来到巴黎。是奥岱翁街区蓬蒂厄一家夜总会里的雇员。她与美术学校的学生来往频繁。一张是她有可能在夜总会相识的人的讯问笔录名单,还有一张是美术学校大学生的讯问笔录名单。她的尸体在十五区的一家旅馆房间里被发现。因而还有旅馆老板的讯问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