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0/35页)

这难道就是让奥托里尼颇感兴趣的社会新闻?他中断了阅读。克莱特·洛朗。这个略显平庸的名字似乎在他心头激起了一点回声,但是太沉闷,以至于他无法确定。他似乎读到过卷宗的日期:一九五一年,但是他没有勇气再回到那堆密密麻麻的,让他窒息的词语中去核实。

一九五一。算起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这个事件的证人,甚至凶手应该都已经不在了。吉尔·奥托里尼来得太迟。这个他妈的追寻有可能永远没有答案。达拉加纳很抱歉,在他身上用了这么一个粗俗的字眼。还有几页的内容。每次打开这个所谓的“卷宗”时,他都感觉到紧张和恐惧。

他欣赏了一会儿轻轻摇曳的榆树叶,仿佛那是榆树在睡梦中的呼吸。是的,这棵树是他的朋友,他想起有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出版的一本诗集:《树,我的朋友》。他嫉妒过这个女孩儿,因为他和小女孩儿年龄相仿,而且也写诗。那是在什么时候?童年的某一年,几乎和克莱特·洛朗遭到谋杀的一九五一年一样古老。

再一次,没能够用双倍行距呈现的文字在他眼前舞动起来。他用食指点着,才不至于漏行。终于,出现了吉·托尔斯泰尔的名字。他看到了三个名字,令他惊讶的是,他在其中发现了他母亲的名字。另外两个人是:鲍勃·布尼昂和雅克·佩兰·德拉拉。他模模糊糊记起了这两个人,应该是一样遥远的时代,和同龄女孩儿出版《树,我的朋友》一样遥远。第一个,布尼昂,好像很运动的样子,穿着一身米色的衣服,在他的印象里是一个褐色头发的男人;而另一个,脑袋仿佛罗马雕像一样硕大,说话时总是撑在壁炉的大理石上,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童年的回忆常常是从虚空中凸现出来的一些细节。是这些名字引起了奥托里尼的注意吗?并且在他们与他,达拉加纳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不,当然不是。首先,他的母亲和他不是一个姓。另外两个名字,布尼昂和佩兰·德拉拉也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暗夜中,他们不可能对奥托里尼说过些什么,因为他太年轻。

在阅读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这份“卷宗”仿佛拼凑而成,里面包含着两个不同的,而且不是在同一年进行的调查,因为这两页上写着一九五二年。在一九五一年关于克莱特·洛朗谋杀案的笔记和最后两页的笔记间,他倒是找到了某种细微的关联:“克莱特·洛朗”经常出入圣勒拉弗莱的一座房子,那里住着一个名叫“安妮·阿斯特朗”的女人。这座房子现在是在警察的监视之下——但是出于什么原因?列在卷宗内的名字有托尔斯泰尔,母亲的名字,布尼昂和佩兰·德拉拉。另外两个名字他一无所知。罗杰·文森特,另外一个就是住在圣勒拉弗莱房子里的女人,“某个叫做安妮·阿斯特朗的人”。

他试图在这堆乱七八糟的资料中理出个头绪,但是似乎以他的能力根本做不到。再说,在这夜半时分,人们通常会产生一些怪念头:他觉得,吉尔·奥托里尼之所以搜集了卷宗里的这么多资料,真正的目标并不是这桩旧新闻,而是他,达拉加纳。当然,奥托里尼还没能找到射击的角度,他在摸索,他迷失在岔路上,无法触及问题的关键。达拉加纳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边打着转儿,试图找到能够切入的道路。也许他之所以搜集这些散乱的资料,就是希望达拉加纳能够对其中的一点做出反应,就像进行讯问的警察,总是从无关紧要的话题开始,试图让嫌疑人不那么警觉。可一旦嫌疑人觉得自己安全的时候,他们会突然问出关键问题。

他的目光再一次扫过窗户后面的榆树,对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感觉很羞愧。他这是失去了理智。他才读的那几页只是笨拙的拼凑,是掩藏着本质的细节的堆积。就只有那个名字才是真正引起他不安的,对于他而言,如磁铁般牢牢吸引了他的注意:安妮·阿斯特朗。但是在这一堆不是双倍行距打印的词语中间,这个名字几乎难以辨识。安妮·阿斯特朗。仿若深更半夜从收音机里传来的遥远的声音,而你对自己说,这是发送给你一个人的,是为了向你传递某一种信息。曾经有人告诉过他,那些在过去十分熟悉亲近的声音,人们会很快忘却。然而,今天他听见了安妮·阿斯特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大街上,他十分确定,他听出了这声音。

如果哪天又见到了奥托里尼,他一定要当心,不能让他注意到这个名字:安妮·阿斯特朗,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再见到他。必要时,他或许会给他写个非常简短的字条,给他一点关于吉·托尔斯泰尔的信息。一家书店的老板,位于王宫花园边上的博若莱购物中心里。是的,他只和他见过一次面,差不多是五十年前,一个星期天的秋夜,在勒特朗布莱。他甚至能够将自己的善意发挥到最大限度,再向他补充提供另外两个人的一些细节,布尼昂和佩兰·德拉拉。他母亲的朋友,就像吉·托尔斯泰尔一样,应该也是母亲的朋友吧。就在他读到《树,我的朋友》里那些诗歌,非常羡慕与他同龄的这个女孩儿的那一年,布尼昂,佩兰·德拉拉——或许还有吉·托尔斯泰尔——的口袋里似乎都有一本书,仿佛祈祷书一般,他们非常重视的一本书。他还能记起这本书的书名:《法布里齐奥·卢波》。有一天,佩兰·德拉拉用非常庄重的声音对他说:“等你长大了,你也会读《法布里奇奥·卢波》的。”这句话如此掷地有声,以至于终其一生,他都会记得。后来,他曾经找过这本书,但是运气不好,一本也没有能找到,因而他从来没有读过《法布里奇奥·卢波》。他或许不用谈到这些微小的记忆。最值得期待就是他终于摆脱了吉尔·奥托里尼。他可以听凭电话铃声响个不停,不作应答。还有他的信件,或许有些还是挂了号的,他也可以不理睬。最令人无措的,是奥托里尼也许会等在楼下,由于他不知道进门的密码,他或许会等有人进出的时候,能够跟着一起进来。每次他出门的时候,都有可能会与奥托里尼不期而遇,后者会靠近他,尾随他。他除了躲进最近的警察局,别无他法。但是那些条子不会认真对待他的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