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露易丝·科莱的叙述(第7/8页)

古斯塔夫的虚荣心不仅仅只是在文学上。他不仅相信别人应该像他一样写作,而且认为别人应该像他一样生活。他喜欢向我引用爱比克泰德的话:克制吧,把你的生命隐藏起来。向我——一个女人,一个诗人,而且是爱情诗人!——说这样的话!他希望所有作家都默默无闻地生活在外省,无视心灵的自然情感,鄙视名誉,在疲惫乏力的烛光下孤寂地度过光阴,阅读着默默无闻的文本,哪怕是读得腰酸背痛。这也许是培养天才的正确途径;但这同样也是扼杀天赋的途径。古斯塔夫不明白这一点,不清楚我的天赋取决于敏捷的行动、迸发的情感、不期的相遇。我的意思是,取决于生命。

如果有能力的话,古斯塔夫会把我也变成一名隐士:一名巴黎的隐士。他常常教导我不要去见别人;不要回复某某某的来信;不要把这个崇拜者太当回事;不要把那位伯爵当作一情人。他声称,他在保护我的作品,在社交中度过一小时,就意味着减少了我伏案写作的一小时。但那不是我写作的方法。你不能给蜻蜓套上马轭,让它来拉动谷磨。

当然,古斯塔夫不承认他有一点虚荣心。杜康在他的一本书中——我记不得哪一本,他总有那么多的书——提及了过度的独处对人的害处:他称独处是一位虚伪的顾问,用乳汁哺育了自大与虚荣这对孪生兄弟。古斯塔夫自然视其为一种人身攻击。“自大?”他给我写信说,“就算是吧。但是虚荣呢?不对。骄傲是一回事:它是一头身居洞穴、在荒漠中漫步的野兽。而虚荣是另一回事,它是一只鹦鹉,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嘴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古斯塔夫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野兽,他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头远离一切、充满兽性、独处的北极熊。我同意这一点,我甚至称他是一头美洲草原上的野水牛;但是也许事实上,他只是一只鹦鹉。

你觉得我说话太无情吗?我曾爱过他,所以我有权利这样无情地说话。你听,杜康想得到“荣誉勋章”,古斯塔夫因此而鄙视他。几年后,他自己接受了这一荣誉。古斯塔夫鄙视沙龙社交场所。到后来,他自己却成了玛蒂尔德公主圈子里的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古斯塔夫趾高气扬地行走在烛光下那些岁月里的手套账单?他欠了裁缝两千法郎,其中五百法郎是手套钱。五百法郎!他卖了他的《包法利夫人》的版权只收入了八百法郎。他的母亲只得卖了田地保释他。五百法郎的手套账单!一头白熊戴上了白色的手套?不,不是:一只鹦鹉,一只戴手套的鹦鹉。

我知道他们是如何议论我的,知道他的朋友是如何议论我的。他们说我虚荣地以为我可以嫁给他。但是,古斯塔夫过去常常在给我的信中描绘我们结婚后的景象。那么,我抱着希望是我的过错吗?他们说,我凭着虚荣心一路来到克鲁瓦塞,在他的家门口自取其辱。可是当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古斯塔夫常常给我写信,谈到即将请我到他家去的事。那么我抱着希望,是我的错吗?他们说,我不无虚荣地期望着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与他会共享某部作品的著作权?然而,他告诉过我,我的一个故事是一篇杰作,我的一首诗可以让石头感动得流泪。那么,我怀着希望是我的错吗?

我也清楚,我们两人都去世后将会怎样。子孙后代会匆忙得出结论,这是他们的本性。人们会站在古斯塔夫一边。他们会在了解我时过于匆忙;他们会利用我的慷慨大方来反对我,会因为我有那些情人而鄙视我;并且他们会把我当成轻率地威胁说要干扰他们喜欢阅读的那些书的写作的一个女人。有人——也许甚至包括古斯塔夫本人——会焚毁我的书信;而他的书信(我所小心谨慎地保护的,虽然这有违我自己的志趣)会幸存下来,证实那些有偏见的人是正确的,他们很懒惰,不会去真正弄清楚。我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位一生亨尽声誉的作家;因此,我并不期望后代从这两个角度表示出怜悯或者很多的理解。我在乎吗?我自然在乎啊。但今天晚上我不想报复;我听天由命。我向你保证。再把你的手指往下滑些,握住我的手腕。就是那儿;我告诉过你。

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的古老美丽的小城。

Pierre-Jean de Béranger(1780―1857),法国曲作家。

Victor Cousin(1792―1867),法国哲学家

John Stauart Mill (1806-1873),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

Alfred de Musset (1810-1857),法国浪溲主义诗人、剧作家,代表作长篇小说《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Alfred de Vigny(1797-1863),法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浪漫主义学派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