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8页)

“我不需要。我有大衣。”

“咱们是朋友,不是吗?”安说,“咱们在共同做一件事。你拿两条麻袋去吧。”

莱文说:“屋子里还会有的,我去找找。”他划了一根火柴,沿着四壁走了一圈儿。“又找到两条。”他说。他在离她比较远的地方坐下,叫她摸不着:他并没有找到麻袋。他说:“我睡不着,只是打了个盹。我还做了个梦。梦到了那个老人。”

“哪个老人?”

“被谋害的那个。我梦见我是个小孩儿,手里拿着弹弓,他对我说:‘从眼睛这里把我射穿吧。’我哭了,他说:‘从眼睛这里把我射穿吧,亲爱的孩子。’”

“我可说不出来这梦有什么意思。”安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

“那老人什么样子?”

“跟他活着的时候样子一样。”他又匆忙地补充说,“就同我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他陷入沉思里,很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但又有些犹豫不决。在这以前,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他说:“我给你讲一讲,你愿意听吗?”他听到她回答说:“我们不是朋友吗?”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奇怪的幸福感。他说:“今天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夜晚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把心里的事全部告诉她。在她了解全部事情以前,在他对她表示出自己的全部信任之前,他的幸福总好像还有些欠缺。他不想叫她害怕,不想叫她痛苦,他需要慢慢地把压在心上的事泄露给她。他说:“在梦到自己是个小孩的时候,还梦见过一些别的事。我梦见我打开一扇门,一扇厨房的门,我看见我母亲——脖子割断了——可怕极了——脑袋就连着一点儿皮——她把脖子切开——用一把菜刀——”

安说:“这不是梦。”

“不是梦,”他说,“你说对了,我说的不是梦。”他等着,暂时不往下说。他感觉到她的同情在黑暗中向他游动过来。他又接着说:“太可怕了,是不是?你简直想不到世界上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了,是不是?她心里一点儿都没有想到我,甚至连门都没有关上,好不让我看到。在那以后,就是那个‘家’的事了。你已经都知道了。你会说,那也很可怕,可是那怎能比得上刚才那件事呀。在‘家’里他们让我受到非常良好的教育,让我连纸上的事也全能看得懂。例如心理学这类事。他们还教我写一手好看的字、说标准的英语。我刚进去的时候常常挨打,被关单人禁闭室,吃面包就白水,什么事我都尝过了。但是在他们教育了我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我变聪明了,他们再也抓不住我什么了。当然了,他们仍然怀疑我,但是他们什么证据也没有。有一次牧师还布置了个活局子想整治我。他们告诉我们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才能说是生活的开始。他们算说对了。我们是一群老实孩子,吉姆、我,还有一些别的人。”最后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第一次我什么事都没做,他们却给我加上了一个罪名。”

“你会逃掉的,”安说,“咱俩一起想个办法。”

“你用‘一起’这个词让我听着很舒服,但是这回我算栽在他们手里了。要是我能首先找到查姆里和他的主子,我自己爱怎样就怎样,我是不在乎的。”接着他带着某种既紧张,又骄傲的语气说,“要是我告诉你我杀过人,你会不会大吃一惊?”这好像是第一道篱笆,如果能够跳过去,以后再讲什么他就有信心了……

“你杀了什么人?”

“你听说过铁拳头凯特吗?”

“没有。”

莱文好像想到一件叫他非常高兴的神秘事,笑了起来。“我现在把我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了。如果在二十四小时以前你要我把性命交付给你……当然了,我没有给你任何证据。当时我正在干赛马的事。凯特手下的一帮人同我们作对。两帮人斗得非常厉害。凯特想在赛马场上把我们的头儿干掉。我们一半人开着一辆汽车飞快地回到城里。他还以为我们是跟他坐一趟火车回来呢。我们赶到他前头,在站台上等着他。火车进了站,他刚一下车就被我们围住。我割断了他的喉咙,大伙儿架着他走出检票口。后来我们把他扔到一个书亭旁边,一溜烟地逃走了。”最后莱文说,“你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赛马场上他们就都把刀子亮出来了。这是战争。”

过了一会儿安说:“是的,我知道。他也有机会这么干的。”

“听起来很可怕,”莱文说,“奇怪的是,并不可怕。实际上这是极其自然的。”

“你后来一直干这个吗?”

“没有。没有多大意思。你无法相信别人。有的人胆怯了,有的人变得太鲁莽了,谁都不动脑子。我想告诉你一点儿凯特的事。我干那件事一点儿也不后悔。我不相信宗教。因为你刚才说咱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误解。我同查姆里打交道就是因为跟凯特打架开始的。我现在懂了,他到赛马场去是为了物色人。我当时认为他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