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8页)

但是就在莱文这样坐在“火箭号”模型下面大大小小的包裹和吃三明治的人到处乱抛的面包屑中间时,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了。他还是有一个机会的,很可能列车上的验票员并不知道钞票的号码。这是官方可能疏忽了的一个漏洞。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在这辆北上的列车上试用的钞票最后会使他暴露身份。他在车上得买一张全程的车票,不论他在哪个站下车,都是很容易被追踪的。他还会继续被人追捕,但是他很可能会甩开他们半天的时间,使他更接近他自己猎捕的对象。莱文永远也不会理解别人,别的人好像都同他生活得不同。尽管他对查姆里先生心怀怨恨,恨得简直想把他杀掉,他还是不能想象查姆里先生自己的恐惧和动机。这就像是一场追捕:他是猎犬,查姆里只不过是一只机器兔子,不同的是这只猎犬又被另一只机器兔子在身后紧紧追赶着。

莱文的肚子很饿,但是他却不敢冒险去破开一张大票子;他甚至连去厕所的铜板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开始在车站里踱来踱去,为了在这寒冰一般的污秽和零乱中使身体暖和一点儿。十一点三十分,他站在一台卖巧克力茶的机器后面看见查姆里去取行李,他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进检票口,沿着灯火明亮的一节节车厢往前走去。过圣诞节的乘客热潮开始了。这些乘客同平时的旅客不同,你可以感觉到他们是回家团聚去。莱文站在一个月台指示牌的暗影里,听着这些人的笑声、彼此打着招呼,看着灯光下一张张的笑脸。车站里的柱子装饰得像大鞭炮;旅客的手提包里装的是圣诞节礼物;一个女孩子大衣里裹着一根冬青树枝;车站的天花板下面高高挂着一支带白浆果的檞树枝,被雪亮的灯光照耀着。莱文走路的时候,感到塞在胳膊下面的自动手枪顶着自己的身体。

离十二点只差二分钟了,莱文向前跑去,机车已经向月台上喷射着浓烟,车厢正在噼噼啪啪地关门。他对检票口的人说:“我来不及买票了。我到车上去补。”

他想上最后面的几节车厢,但是里面人都已经坐满,门已经锁上了。一个搬运工对他喊,叫他到前面去。他又往前跑,只来得及跳进最近一节车厢里。他找不到座位,便站在通道里,脸对着窗玻璃,不叫人看见自己的兔唇。他看着伦敦城向后奔驰。一个亮着灯的信号室,屋子里火炉上热着一锅可可;一个信号灯发着绿光;寒星闪烁的天空下兀立着一长排黑暗的房屋。他凝视着窗外,因为只有脸朝外才能不叫人看到他的嘴唇。但就在这样眺望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像在看着心爱的东西向后奔去,他永远也不能再抓住它们了。

麦瑟尔从月台上走回去。没有看见安,他心里感到遗憾,但这没有什么要紧。反正再过几个星期他们还会见面的。倒不是他爱安没有像安爱他那么热烈,而是因为他的思想正牢牢地被一件事牵系着。他正在办一个案子,如果办成了,他可能被提升,他们也就可以结婚了。他没怎么费力地就把那个女孩从心头抹掉了。

桑德斯正在检票口外面等着他。麦瑟尔说:“咱们走吧。”

“这回到哪儿去?”

“到查理那儿去。”

他们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汽车重又驶入车站后面肮脏的窄街里。一个妓女对着他们吐舌头。桑德斯说:“乔——乔——乔那儿怎么样?”

“大概不会在那儿,不过咱们还是可以去一趟。”

汽车在离一家炸鱼店两个门时停了下来。坐在司机旁边的一个警察走下车来,等着指示。“到后门去,弗罗斯特。”麦瑟尔说。他让他先走,过了两分钟才开始敲炸鱼店的门。屋子里一盏灯亮了,麦瑟尔从窗子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长柜台、一堆旧报纸和下面炉火已经熄灭的铁箅子。门开了一条缝。麦瑟尔跨进一只脚,把门开大。“晚上好,查理。”他一边说一边向屋子四周巡视了一遍。

“麦瑟尔先生。”查理说。查理胖得像个东方的太监,走路的时候像个妓女,扭扭捏捏地摆动着大屁股。

“我要跟你说几句话。”麦瑟尔说。

“哦,那太好了,”查理说,“请到这边来,我刚要上床。”

“我想你也是的,”麦瑟尔说,“今天夜里下边的客人都满了吧?”

“哦,麦瑟尔先生。您真会开玩笑。只不过是两三个牛津大学学生。”

“我告诉你。我正在寻找一个豁嘴子。大概二十七八岁。”

“他不在这儿。”

“黑大衣、黑帽子。”

“没见过这个人,麦瑟尔先生。”

“我想到你的地下室去看看。”

“当然可以,麦瑟尔先生。只有两三个牛津大学学生。我先下去成不成?给您引见一下,麦瑟尔先生,”他在前面领路,沿着石头台阶下去,“这样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