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上帝(第7/12页)

伯爵夫人 是啊,我知道他说服了你,这个我们孩子身边的盗贼,我知道他要你加紧反对我们大家。为此我再也不能忍受他留在我们家里,这个煽动者,我不要他。

托尔斯泰 可索娅,你知道我工作上需要他。

伯爵夫人 你找其他人,上百个都行!(摈弃地)我不能忍受他在跟前。我不要这个人挤在你和我之间。

托尔斯泰 索娅,好人,我求你别激动。来,坐到这儿,我们彼此安静地谈一谈,完全像过去我们生活开始时那样。索娅,你考虑了没有,留给我们好好谈谈的日子所剩无多了!(伯爵夫人不安地向四下张望,颤抖地坐了下来)你看,索娅,我需要这个人,也许我只需要他,因为我在信仰上是软弱的,索娅,我并不像我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坚强。虽然每一天都在向我证实,远在世界各地有成千上万的人追随我的信仰。但是你懂得的,我们的凡心就是这样:为了使自己有信心,至少需要一个人的爱呀,这是一种在你身旁的,呼吸着的,能看得见的,能感受到的,能抓得住的爱呀。也许圣者在没有帮助下独自一人就能在他的修道期间济世救人,就是没有旁人在场也不会失去信心。但,索娅,可我不是一个圣者,我是一个非常软弱并衰老的老人、除此我什么也不是。因此我必须有人在我身边,他追随我的信仰,这个信仰现在是我衰老的,孤独的生活之中最最宝贵的。若是你本人,你,我四十八个年头一直敬重的你,也能接受我的宗教信仰的话,那该是我的巨大的幸福啊。但是,索娅,你从来不想这样做。我心灵中最最珍贵的,你对它毫无爱心,而且我怕你甚至是仇恨它。(伯爵夫人为之一动)不,索娅,不要误会我,我并不抱怨你。你已经给予我和世界你所能够给予的一切,那么多的母爱和关怀备至的照顾;你怎么能为一种你灵魂中没有的信仰而做出牺牲。我怎么能为你不追随我内心深处的思想而责备你。一个人的精神生活,他的最后的思想在他和他的上帝之间永远是一个秘密。但是,看吧,这时一个人来到身边,终于有一个来到了我的房间,他此前为了他的信仰在西伯利亚受过苦,现在他追随我的信仰,他是我的救助者,是我亲爱的客人,他在我的内心生活上帮助我,鼓励我……为什么你不要这样一个人留在我的身边?

伯爵夫人 因为他使你疏远了我,这我不能忍受,这我不能忍受。这使我疯狂,这使我陷入病态,因为我清楚地感到,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反对我。今天又是如此,中午时我亲眼看到他匆忙地把一张纸藏了起来,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正眼地瞧我一眼:你没有,他没有,萨莎也没有!你们大家都对我隐瞒了什么。对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做反对我的坏事。

托尔斯泰 我希望,在我行将就木之时,上帝保佑我不去有意地做什么坏事。

伯爵夫人 (激烈地)那么说,你不否认,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是反对我的。啊,你知道,你不能像欺骗其他人那样来欺骗我。

托尔斯泰 (极端暴躁地)我欺骗其他人?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为了这个缘故,我在所有人面前就成了个骗子?(控制住自己)好啊,我乞求上帝,不要我有意去犯欺骗的罪过。也许我这个软弱的人,不能总是完全说真话,但即使这样,我相信我不是个撒谎的人,不是个骗人的人。

伯爵夫人 那告诉我,你们都做了什么,那是封什么样的信,一张什么样的纸……别再长时间地折磨我了……

托尔斯泰 (走向她,非常温柔地)索菲娅·安德烈夫娜,不是我折磨你,而是你在折磨自己,因为你不再爱我了。如果你有爱心的话,那你就该信任我,甚至在你不再理解我时也信任我。索菲娅·安德烈夫娜,我求你想想吧,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十八个年头啊!也许从这漫长的岁月里,你还能从被遗忘的时间里,在你天性的某个褶痕中找到对我的一丝爱情,那我求你,你把这个火花点燃起来,再试一试,像过去一样,爱我,信任我,温柔地和无微不至地对待我。索娅,因为我有时感到惊愕,你现在竟然如此对待我。

伯爵夫人 (惊讶和激动起来)我不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是的,你是对的,我变得丑陋不堪,凶狠恶毒。但是谁能忍受看到你如此折磨自己,折磨得不像个人了。这让人愤怒,上帝呀,这就成了罪过。是呀,这才是罪过,傲慢,自负,狂妄,那样急迫地去见上帝,去寻求一种对我们没有用处的真理。从前,从前,一切都是美好、明朗,你像其他人一样地生活,诚实和纯洁,你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幸福,孩子们长大了,你快快乐乐安享晚年。可突然间你就变了,那是在三十年前,这种可怕的狂想,这种使你和我们大家陷入不幸的信仰。我能做什么,我直到今天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念头促使你去擦火炉,去挑水,去缝补破烂的靴子,而世界把你当做是它的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来爱你。不,我还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我们清清白白地生活,勤奋和节俭,平静和单纯地生活,竟然一下子就成为一种罪过,成为对其他人的一种犯罪!不,我不懂,我无法懂,我无法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