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行里的奇遇(第10/13页)

现在当他他懒洋洋登上二楼时,我想最好是抓住他的衣袖把他拽回来。上帝保佑,难道你没看见那儿贴的一张布告,上面用英法德三种文字写着:“谨防小偷!”吗?你这傻瓜,难道你没看见?他们早就知道在这儿有你们这一类人,肯定在这儿有十几个密探在拥挤的人群中四下窥视,再说,相信我,你今天不会得手的!但是他用冷静目光扫视了好像早就熟悉的布告,随即这位熟门熟路的行家平静地登上台阶。这是一种战略上的决定,我只能表示赞同。因为在第一层的大厅里拍卖的只是些粗劣的家用物件和家具,箱子和柜橱,一群既没有油水也令人乏味的旧货商在里面吵吵嚷嚷,挤来挤去,这些人或许还保留农民的良好习惯,把钱袋稳妥地缠在腰上,靠近他们既没有油水,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在二层里,拍卖的却是名贵之物,绘画、首饰、书籍、手稿、宝石,这里的买主毫无疑问都是钱包鼓鼓,且都无忧无虑,优哉游哉。

我费力地跟在我的朋友的身后,因为他从大门进来之后就穿来穿去,在各个大厅里进进出出,在每一个大厅里去寻找机会;他就像一个美食家那样耐心,毅力十足地去看一份特殊的菜谱一样去查看张贴的那些广告。最终他决定选中了第七大厅,这里将拍卖“伊文斯·戴·G.伯爵夫人收藏的中国和日本瓷器”。毫无疑问,今天这儿有极具价值的珍品,人群麇集,几乎难以插足,从入口处根本就看不见拍卖台,看到的只是大衣和帽子。也许有二十或三十层人墙,水泄不通,无法看到那张长长的绿色拍卖台。我们站在入口处的位置,从这里恰恰还能看到拍卖人的好笑的动作;他站在高处的台上,手执一柄白色的槌子,像一个乐队指挥一样指挥着整场的拍卖音乐。经过令人畏惧的长时间休止,总是一再地引向一个“Prestissimo”(9)。可能他像住在梅尼蒙坦或一个郊区某个地方的小职员一样,有两个房间,一个煤气灶,一个留声机——这是他最贵重的财富——,在窗前摆放一两盆天竺葵;但这里他站在高雅的听众面前,身穿笔挺的礼服,头发精心的梳理涂油,显然是在愉快地享受难以形容的乐趣,每天在三个小时里用一柄小小的槌子可以把巴黎最最贵重的东西变成钱。面带一个杂技演员做作而熟练的和蔼表情,他开始从左,从右,从台前和大厅的后面,喊出不同的报价:“六百、六百一十,六百二十”。这些数字,优雅得像一个彩球一样被掷了出去,元音浑厚圆润,辅音相互牵扯,这同样的数字如升华了似地被掷了回去。这期间他扮演一个陪酒女郎的角色,每当没人出价和数字的旋风停下来时,他就用一种诱人的微笑,警告说:“右边的人?左边的人?”或者他双眉戏剧性地紧皱,用右手举起那柄至关紧要的象牙小槌,威胁地说道:“我要落槌了”,或者他微然一笑:“先生们,这可不贵呵。”这期间他朝个别的熟人打招呼,对某些出价人狡黠地递送鼓励的眼色;拍卖每一件新的物品时,他都简单和必要地喊出,“第三十三号”,语调开始时是干巴巴的,但随着价格的攀升,他的男高音便越来越有意识地增强了戏剧性。在三个小时之内,在三百或四百人面前,人们都屏住气息贪婪地时而凝视他的嘴唇,时而凝视他手上那柄富有魔力的小槌,这在他肯定是一种享受。他只是偶尔出价后的工具,但却自以是在主宰一切,这种谵妄给了他一种心醉神迷的自我感觉。他像孔雀开屏一样,炫耀起他的口才,可丝毫阻止不了我内心的判断:他的全部夸张的表情对我的朋友而言,只不过起着一种必要的转移注意力的作用罢了,就像上午那三只滑稽逗乐的猴子一样。

我的这位大胆朋友暂时还无法利用这位同谋犯的帮助,因为我们还一直无可奈何地站在最后一排,而想从聚集一起的、暖烘烘和稠密的人群中挤到拍卖台前,我觉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我又一次看到了,在这种有趣的活动中,我是一个道地的门外汉。我的这位伙伴是一位经验十足的大师能手,他早就知道总是在拍卖槌终于落下的那一瞬间——七千二百六十法郎,男高音欢呼叫起来——,密不透风的人墙会蓦地松散开来。那些激动的人头垂了下去,交易者把价格标在目录上,时而有一些好奇者离去,空气瞬时就在挤在一起的人群中间流动起来。他迅即出色地利用了这个时机,低下头像一枚水雷似地挤了进去,一下子就穿过四五层人;而我呢,曾对自己发誓,决不让这个冒失鬼任性而为,突然间他消失不见,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虽然我现在也同样向前挤去,可拍卖又重新开始了,人墙又聚拢一起,我无助地被卡在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中间,像陷在泥淖中的一辆小车一样。这种炽热的,黏稠的挤压太可怕了,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躯体,陌生的服装,贴得如此之近,连邻近人的一声咳嗽都令我为之一颤。再加上空气令人难以忍受,散发出灰尘、霉气和酸性的味道,特别是汗臭,凡是涉及金钱,这种汗臭无处不在。闷热难挡,我解开了上衣,想掏出我的手帕,可没办法,我被挤压得太紧了。可我,可我不能放弃,我慢慢不断地继续朝前挤去,过了一层,又过了一层。但还是太迟!这身木黄色大衣消失不见了。他一定藏在人群中某个不显眼的地方,没有人会察觉到他存在的危险。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的神经由于一种神秘的恐惧而颤抖,这个可怜的魔鬼今天一定要倒霉的。我每一秒钟都在等时机,有人会喊叫起来:抓小偷!随即会一片混乱,一片嘈杂,他会被人拎了出去,两条胳膊被紧紧地抓住。我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念头,他今天,恰恰是今天他一定会失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