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医院(续)(第2/7页)

“鞭子打,伤得更重,恢复更慢,”他们说,“更痛苦。”

鞭子自然一定更痛苦,因为它们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更为严重,使神经系统兴奋得超越限度,震荡得超出可能承受的范围。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但就在不久前,有些先生还以鞭打寻乐,使人记起萨德侯爵和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5]在瓜分他们猎物时候的那种样子。我认为在这种快感中一定也包含了一种恐怖,这些女士和先生们一定同时经历了快感和痛苦的。

有些人像老虎一样渴望着舐血。凡是那些曾经对上帝创造的,和自己相同的人的血肉灵魂使用了这种无限权力的人,凡是用极端高压来凌辱压迫具有上帝形象的另一个造物的人,他会无法拒绝对那种刺激的渴望。暴政一开始只是个习惯,但如果任其发展,最后就会成为疾病。我认为,最好的人可以因为这种习惯而变得像野兽一样粗暴、迟钝。血和权力会使人醇醉中毒,发展成为无情和放荡,他的心灵和感官会变得能够接受最变态的残暴,并且认为是一种乐趣。一旦人和公民被暴政吞噬,想回复人的尊严、忏悔和道德复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容否认,这样的自我意志行为是有可能传染到全社会的。这种权力具有诱惑性。一个对这种现象冷漠看待的社会已经被感染到它的骨髓里了。总而言之,对他人的肉体施行暴力的权力是我们社会的毒疮之一,是尝试湮灭民主的最强暴手段。是社会必将无可救药地腐败下去的根源。

社会是不屑于刽子手的,但对于绅士模样的刽子手却不尽然。只在最近才出现了仅仅在书本上发表过抽象的反面意见。即使是那些表达这些意见的人士,也还没有来得及在自己心里破除对这种专制暴政的需要。甚至每个制造商,每个工头一定会有一种满足感,因为他们的雇员及其家庭都依靠着他们。我敢肯定,人不会这么快就从遗传在他身上的一切中解脱出来,人不会那样快就把母乳传输在他血液里的一切放弃掉的。草率的改革不可能如此迅速完成。仅仅意识到内疚和忏悔罪恶是不够的,那种作用是非常非常小的。必须把一切都遗忘。但这并非能在短时间内做得到的。

我谈到了刽子手。几乎每一个现代人在他体内都有这种刽子手属性的胚胎。但是这种兽性在每个人身上的发展是不均等的。如果它在某人身上发展得压倒所有其他人性的时候,这样的人,势必会变得非常可怕和丑陋。

刽子手有两种:一种是自愿选择的,另一种是由于他们的职业责任被勉强的。前者更加卑鄙恶劣,但是人们对后者更加厌恶。在各个方面痛恨他、躲避他,出自一种躲避恐怖、厌恶屠夫的本能。这种恐惧几乎达到神秘的、近乎迷信的程度。而对前者,人们却表现出一种冷漠,甚至几乎到了一种放纵的地步?

我这里有几个非常奇怪的例子。我认识几个善良、诚实,甚至受到社会尊重的人士。但是如果受刑人在棍棒下不喊叫、不求饶,他们却不能轻易地放过他。受刑人必须尖叫求饶。这是大家普遍接受的,而且这被认为是体面和必要的。如果有一天,受刑人不愿意叫喊,行刑人反而会将之视作一种侮辱。我知道,这种行刑人也许在其他方面是个善良的人,他起初只想轻轻地惩罚一下,但是因为没有听到通常那种“大人,亲爱的父亲,饶了我吧,让我为你向上帝祈祷,……”等等的话,竟然因此被激怒了,给了罪犯额外五十棍,希望听到尖叫声和请求声,最终他确实听到了。“简直难以相信,先生,这个人太粗鲁了。”他会很认真地回应你。

至于官方的刽子手,那种被强迫担负职业责任的刽子手,我们知道,他们都是些判处监禁或流放的罪犯,被留下来当了刽子手。他们起初向其他刽子手学习,学成后就永远留在监狱里,住在特殊的房间里,甚至还有自己的农场。但他们总是在卫兵的监护之下。虽然刽子手有他们的职责,但他们也是人而不是机器,有时也会情绪激动。鞭打会给他们带来一点乐趣,但是他们和受刑人之间几乎从来没有个人仇恨。他们渴望向他们的朋友炫耀快速鞭打的艺术,公开显露自己的骄傲技艺。他正在为了这种艺术而努力。此外,他很清楚,他是个被大家唾弃的人,那种迷信的恐惧无处不在地跟随着他。你无法断定,这会不会已经影响了他,这会不会引起他的愤怒,这会不会增强了他那野兽的倾向。甚至连孩子们都会说,刽子手是“没有父母的”。这真是奇怪!

所有我见过的刽子手都是很聪明但又非常自负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自负是不是因为大家对他们的蔑视而产生的,是不是因为他们给予大家的恐惧感,以及他们对受刑者的掌控而加剧的。也许甚至是他们在刑场上出现在公众面前时,那种形象和戏剧性的情况助长了他们身上的傲慢。我记得,有一段时间里,我有机会经常见到并近距离地观察一个普通的刽子手。此人中等身材,肌肉发达,约四十岁。有一张愉快、睿智的脸和卷曲的头发。外表总是非常庄重平静,像位绅士一样。回答问题总是简短、理智,甚至亲切,但不知何故,温柔中带着一种傲慢,仿佛在我面前夸耀一般。警卫人员往往当着我的面和他说话,有的警卫似乎对他很尊重。他是知道这点的,因此在长官面前表现得很有礼貌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