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新交彼得罗夫(第5/5页)

有时我很惊异,一个人因为挨打而杀了他的上司,而后在监狱里又毫不反抗地躺下接受鞭笞。他有时因为贩酒被抓而被鞭打。他像所有没有手艺的囚犯一样,沉迷于把酒走私进监狱的工作。然而,他躺在鞭子底下,好像已经得到自己的同意。也就是说,因为他知道是为了什么,否则即使把他杀死也绝不会躺下来的。另外让我惊叹的是,尽管他对我似乎很有感情,但竟会不时来偷我的东西。我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次他偷走了我的圣经,我只是请他把它从一个地方携带到另一个地方。只有几步路的功夫,他竟在中途设法找到一个买主,把它转卖并立即换取伏特加。也许那天他真的非常想喝酒。当他想要什么,他就一定得得到它。像彼得罗夫这样的人,会为了二十五个戈比去杀任何人,因为他需要这笔钱买酒喝,但在另外的场合,他可能会对几十万不屑一顾。那天晚上,他自己向我承认他犯了窃盗罪,把我的圣经换了酒。但他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和自责,相反地态度还很从容,好像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曾尝试好好责骂他一顿,我很怜惜那本圣经。他受到我的责骂,却一点也不恼火,甚至很淡定地承认《圣经》是一本非常有用的书,真诚地表示对不起,但没有对偷走它的行为表示遗憾。他非常自信地看着我,使我马上停止责骂。他忍受我的责骂,大概是因为他感到我不这样做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知道他应该为自己这种行为受到惩罚,因此他认为我为了安慰自己,为了弥补自己的损失是应该骂他几句的。但在他内心,他认为这些都是废话,一个严肃的人会为了自己如此降低姿态而感到惭愧的。我甚至相信他认为我是个小孩,只是个连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的婴孩。例如,如果我和他谈论有关科学和书籍以外的事,他会回答我,但只是出自礼貌,仅限于最简短的回答。我常常问自己,是什么让他问了我这么多关于书里的问题,这对他有用吗?在这些谈话中,有时我会偶然侧目瞧他,他是在取笑我吗?但我发现他并没有,他通常听得很认真、很专心,虽然偶尔会分神。有种情况会使我不太高兴,他提的问题很清楚也很有逻辑,但不知何故,他对我的回答并不感惊讶,好像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一样,很冷静地接受,甚至隐约……他似乎认为我除了书里的知识以外什么都不懂,和我说其他的事情也没用,因此也不必打扰我。

我敢肯定,他应该喜欢我,这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他是不是把我看作是个孩子,看成是一个不完整的人,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同情?这是不是每一种强壮的生物对待另一种软弱生物的那种同情和怜悯呢?……我不知道。虽然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他偷我的东西,但是,我敢肯定,他一边在偷,一边在同情我。

“唉,多么奇怪的人啊!”他在伸手拿我东西的时候,也许心里会这样想,“他甚至不知道怎样照看自己的东西!”但是,他似乎就是为了这一点喜欢我。有一天他似乎无意透露:

“你心地太善良了,你真的是很简单,简单得令人怜悯。你,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请不要生气。”停顿了一分钟,他又补充说:“因为这是我的心里话。”

这样的人有时会在非常事件中,或者在群众的革命运动中强烈地表现自己,因而突然变得活跃。他们不是说话的巨人,也不可能是事业的主谋者和领导者,但他们的表现最佳,他们带头行动,不作任何呼喊,冲过首个主要的障碍,毫不迟疑、毫不恐惧,直接用自己的头向最后的壁垒撞去,其他人也跟着撞进。我不相信彼得罗夫会有很好的结局,他会在任何瞬间终结自己的一切。如果他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是因为他的时刻未到。尽管如此,谁知道呢?也许他会活到头发花白,静静地老死,毫无目的地在某处游荡。但是,我认为M-斯基说的是对的,他是整座监狱里意志最坚强的人。


[21]极地的发音与美国的发音相似。因为两极位置相对,北极人把南极人说成是头朝下走路,反之亦然。所以彼得罗夫会产生这样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