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第一个月(续)(第2/6页)

“这一切就是我的生活环境,我现在的世界,”我心想,“不管愿不愿意,我必须在这里生活下去……”我试着向阿基姆·阿基米奇提出各种问题,想从他那里了解那些囚犯不同的情况。为了不感到孤独,我喜欢和阿基姆·阿基米奇一起喝茶。在监狱最初的日子里,茶,几乎是我唯一能进食的。阿基姆·阿基米奇并不拒绝和我一起喝茶,他加热了那只M-斯基借给我的,监狱里自制的小锡茶壶。他通常只平静沉默地喝一杯,把杯子还给我(他曾经有自己的杯子),然后说声谢谢,立即又动手缝我的被子。但是,他没有透露我想知道的事情,甚至不了解为什么我会对周围囚犯的性格特别感兴趣,他在听我讲的时候,甚至露出一种狡猾的微笑,使我非常难忘。“不行,”我心想,“我必须自己去探究,询问别人是没用的。”

第四天清晨,囚犯在警卫室前的院子里,靠近大门列队排成了两行。队伍前后是押送的士兵,端着上了膛、插上刺刀的步枪。如果囚犯想逃跑,士兵有权向囚犯开枪。但同时,如果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他必须对开枪的行为负责。这一规定同样适用于囚犯叛乱的情况。但是有谁敢公然逃跑呢?工程人员、警卫、工程技术士官以及监工都到了。点名后,去裁缝工厂的囚犯最先出发,他们是在监狱里工作的,给所有的犯人缝制衣服。接着出发的是去工厂做工的,最后则是去做普通粗活的囚犯。我被安排在一排二十多名罪犯的队伍里出发了。在城堡要塞后面的那条冰冻的河上,有两条官方的船废弃了,于是要把它们拆除,至少可以不浪费那些旧木头。其实,这些旧木头几乎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城里的木材很便宜,周围也都是森林。

派我们去只是为了不让我们袖手闲坐,大家都很明白这点,因此他们做起事来也一直萎靡不振、懒洋洋的。如果工作本身很有意思,也很有价值,或者交给你一个有固定目标的工作,那情况就会完全改观了,他们的拼劲会一下子被鼓动起来,虽然他们并没有拿到任何好处,但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他们会尽快地努力把它完成,甚至因此激励了他们的自尊心,为快速完成这项工作而感到自豪。至于目前这个基于形式,而不是必要去做的工作,又难以定出工作目标,只好做到鼓声响了(上午十一点打鼓回营房)。

这天温暖多雾,雪几乎融化了。我们一大群人走到要塞后面的岸边,脚链虽然藏在衣服底下,但每走一步仍然发出了清脆铿锵的响声。两、三个人被派到库房里去取必要的工具。我跟着其余的人走,精神渐渐有点振作,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究竟被判处做什么样的苦工?苦工是怎样的?我将如何去做我生命中第一次苦工呢?

我把一切都记得很详细。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长胡子商人,他停下来,把手伸进口袋里。一名囚犯立即从我们队伍里跳了出来,脱下帽子,接受他的施舍——五个戈比,然后又马上回到队伍里。商人划了个十字,走了。这五个戈比,当天上午用来买了面包,让我们全队的人平分吃了。

在队伍中,有些囚犯如往常一样,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另一些人非常冷漠、昏昏欲睡,还有些人懒散地一路讲话。其中有一个人不知为了什么,显得非常快乐,一路唱歌跳舞,每走一步把脚链弄得叮当作响。这个又大又胖的家伙就是我第一天早晨见到的那个,和另一个人在洗脸时为了水争吵,愚蠢地称自己是一只卡根鸟的囚犯。他们叫这个家伙斯库拉托夫。最后,他唱了首热情的歌曲,我记得其中的合唱词:

他们为我娶了亲, 没有我的同意, 我在磨房里。

只差一个三角琴来伴奏了。

他异常欢快的心情,自然立刻引起队伍中一些人的怨恨,甚至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简直是嗥叫!”有人责备道,其实根本与他无关。

“狼只有一首歌,这个图拉人[17]把它偷来了!”另一个人带着小俄罗斯[18]的口音说道。

“我是图拉人,”斯库拉托夫立即反驳道,“但是我们绝不会像你们波尔塔瓦人[19]吃面团吃到噎死。”

“骗子!你们自己吃的什么!咕噜噜地喝菜汤,啃鞋帮?”

“呵,听起来好像魔鬼喂你吃了甜杏仁一样!”第三个人说。

“我承认,朋友,我是个柔弱的人,”斯库拉托夫叹了口气说道,仿佛他对自己的柔弱表示遗憾。他对着大家,并没有特别对着谁说。“我从小就是吃梅干和蛋糕,并且在甜水里泡大的(斯库拉托夫故意用了个‘泡’字),我的兄弟们现在还在莫斯科开着很大的批发商店,一帆风顺,非常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