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小矮人(第5/9页)

“肖克!”土豆小矮人叫道,两只短脚在桌子底下摆动。

肖克走了过来。他一面走,一面若有所思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点着的雪茄烟,吸了一口,喷出一团烟雾,又将烟卷放了回去。没人明白他是怎么变这个戏法的。

“肖克,”小矮人说,鼻子因喝了姜汁啤酒而变得通红,“我必须跟你谈谈。事情很重要。”

魔术师在弗雷德的桌子旁坐下,把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

“你的头怎么样了——还疼吗?”他淡淡地问。

弗雷德拿餐巾擦擦嘴,不知从何说起,还是怕给朋友带来太多痛苦。

“顺便说一下,”肖克说道,“今晚是你我最后一次同台搭档。刚才的那个家伙动员我去美国。事情看起来相当不错。”

“我说肖克——”小矮人把面包搓成碎屑,考虑怎么说才好,“是这么回事……你要挺住,肖克。我爱上了你的妻子。今天上午你出门后,我和她……我们两个,我是说,她……”

“只是我晕船,”魔术师沉思着说,“到波士顿要整整一个星期。以前乘船去过印度。从此我一听要坐船,就像睡着了一样挪不动腿。”

弗雷德脸涨得紫红,拿桌布使劲地擦他的小拳头。魔术师只顾想自己的事情,想着想着哑然失笑,笑完后才问道:“我的小朋友,你刚才是要跟我讲点什么吗?”

小矮人瞅瞅他幽灵一般的眼睛,慌乱地摇了摇头。

“不,不,没什么事……不能对你说。”

肖克的手伸了出来——毫无疑问,他打算从小矮人耳朵里变出一枚银币——可是变了多少年的精妙魔术,今天第一次失了手,银币在手掌的肌肉上没有贴牢,一滑掉了下去。他接住银币,站起身来。

“我不在这儿吃饭了,”他说,好奇地端详着小矮人的头顶,“我不喜欢这地方。”

弗雷德沉着脸不出声,只顾吃一只烤苹果。

魔术师悄然离去。餐馆里人都走光了。戴着宽边帽的没精打采的西班牙舞女被一位衣着考究、举止拘谨的蓝眼睛年轻人带走了。

好吧,他不愿意听,那就算了,小矮人心想。他舒了一口气,心想反正诺拉会把事情讲得更清楚。于是他要来纸笺,给她写信。信尾是这样写的: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生活下去了。你知道每天晚上一大帮俗人看着你心爱的人前仰后合地大笑,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这就撕毁合同,明天走人。待我找到个僻静的安身之处,就马上给你再写一封信。那时候你也离婚了,我们便能相爱了,我的诺拉。

一个小矮人,穿着鼠灰色鞋罩,上天赐给他的这一天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伦敦城的天色徐徐暗淡下来。街上的各种声音汇成了一个轻柔空洞的音符,好似有人停止了弹琴,却仍将一只脚踩在钢琴踏板上。公园里黑沉沉的椴树叶在透明的天空映衬下,宛如一个个扑克牌上的黑桃A。在某条的街道拐弯处,或者在一对双塔的悲伤剪影之间,火红的夕阳露出来,像一个幻觉。

肖克习惯回家吃晚饭,然后换上魔术师的职业燕尾服,开车直奔剧院。这天晚上诺拉等他等得特别焦急,因恶作剧一番而兴奋得发抖。她现在也有自己的私人秘密了,这多让她高兴啊!小矮人的样子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小矮人就是一只令人恶心的小虫子。

她听见前门的锁发出一声轻响。她看见肖克的脸,如同一张新脸一般,简直就是一张陌生人的脸。人要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就是这种感觉。他朝她点点头,垂下睫毛很长的眼睛,又伤心,又不好意思。他在餐桌前她的对面坐下,一言不发。诺拉觉得他穿着浅灰色西装的身材好像更瘦了,神情也更难捉摸了。她还在得胜的劲头上,眼睛发亮,一边嘴角反常地抽动。

“你的小矮人怎样了?”她问道,假装是无心一问,“我原以为你会带他一起回家呢。”

“今天没见到他。”肖克答道,开始吃饭。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掏出一个小瓶子,吱的一声小心地拔去瓶塞,往一杯红酒里一股脑地倒了什么。

诺拉生气地想,这红酒会变成鲜亮的蓝色,要么就变得像水那样透明,但紫红色的葡萄酒没有改变颜色。肖克瞧见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帮助消化——只需几滴就行。”他低语道,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说谎都说惯了,”诺拉说,“你一直胃口极好。”

魔术师轻轻一笑。接着他正儿八经地清清嗓子,端起酒一饮而尽。

“接着吃饭呀,”诺拉说,“都快凉啦。”

她心里暗自得意地想:哈,可惜你不知道。你永远发现不了。那是我的魔力!

魔术师不声不响地吃着。突然他做了个鬼脸,推开盘子,说起话来。和平时一样,他说话时不直接看着她,而是目光略微抬高一点,看着她的头顶上方,声音温柔动听。他讲了今天的经历,说他在温莎堡拜见了国王。他去温莎堡,是应邀给那些穿着天鹅绒外衣、戴着花边硬领的小公爵们逗乐儿的。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模仿他见过的人,又是眨眼睛,又是轻轻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