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萧萧(第5/10页)

舜棋住在亚运村的高级公寓里,两个单元打通,曲里拐弯,房子不少,光厕所就有三个,所以我虽去过几次,终归也没闹清他家到底住了几间房。原先他和儿子媳妇挤在干面胡同的单位宿舍里,两室一厅,五十六平方米,祖孙三代,也是甚不方便,闹哄哄的让人静不下心来。自打舜錤再娶以后便搬出了东城的旧宅,跟家里的联系就极少了,后来又有了儿子有了孙子,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那一年他添了孙子,我正巧也在北京,便去看他。干面胡同那个小小的单元里满满当当堆的全是书,他和他的老伴蜗居在北边小屋,将南面大房腾给正坐月子的儿媳住。我的到来自然使舜錤很高兴,他张罗着要请我去东来顺吃涮羊肉。我说随便吃点什么都行。舜錤说大老远回来了,不吃点儿京城风味怎算回了家……舜錤越热情,他夫人便越冷淡,话里话外地说在外头吃不如家里吃舒服、卫生,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什么事……后续的三嫂从家世到本人自然与商业无半点瓜葛,其父是中学教员,本人是文化馆的干部,小门小户出身有着小门小户的精细,不似金家子弟,动辄便是东来顺、翠华楼。舜錤仍坚持要去东来顺,嫂子劝阻不住,索性摊牌说,去东来顺四五个人没四百块下不来,有这四百块买回东西自己弄比什么不强,怎么净想着花那冤枉钱。舜镇说下馆子有下馆子的气氛,我请舜铭吃东来顺的涮锅子,吃的就是这名气,就是这陈旧。老阿玛在的时候隔三差五领着我们俩去东来顺,他并没带着我们上干面胡同的您这儿吃什么家常菜来。三嫂对我说,听听,你这个哥哥说话多噎人,想必你也想得到,我跟他一块儿过受了他多少气。我说三哥是心疼嫂子,怕嫂子受累。舜镇说,我怕谁受累也不怕她受累,她一天到晚小账算得精确到小数点以后几位,有天晚上十二点了还不睡,说是有笔账没对上,硬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帮她查账,查来查去是忘记了一包甜面酱……舜錤的话中带有幽默成分,但三嫂的脸面似乎有些挂不住了,说,谁能比得了你们东城金家,拿着玛瑙当抓子儿耍,个个儿都是不识柴米价儿的公〒哥儿。眼下咱们都是拿干薪水的,你就知道东来顺锅子好吃,可知道咱们月月的亏空是多少?这一说舜祺就有点蔫,搭讪着说,又不是老去吃……我见状赶紧说,去东来顺由我作东,又掏出五百元钱塞给嫂子,说是给刚出世的小侄孙的。三嫂哪里肯要,使劲推让,说她之所以说那些话是看姑爸爸不是外人,没别的意思。我说不是外人就更不用客气了。三嫂就把钱收了说,客还是由你三哥请,哪能有回北京了还让你掏钱的道理。正说着,有文物部门的人给舜錤送来六百元酬金,说是三百元是鉴定费,三百元是误餐补贴和车马费。舜錤说,不就是判定一个鼻烟壶么,是不是古月轩的打眼一看便一目了然,一两句话的事,怎还收钱。文物部门的人说,搁您是一目了然的事搁咱们就是一辈子钻不完的学问。知识也是财富,以前体现不出这一点,现在社会发展了,应该给知识以应有的价值体现。舜镇还是不收,金昶就由屋里出来劝他爸爸把钱收下。舜錤把脸转向我,我说该收,劳动所得,理所当然。舜祺听了摇头,说他想不通。文物部门的人见状,就把钱交给金昶,让金昶代他父亲签了字。来人走了以后,舜镇还为那钱犹豫,认为这钱收得不合适。金昶说,合适不合适不再细论,咱们就用它去东来顺请姑爸爸,都吃进肚了,眼不见心不想了。大家都说好,一行人就奔了东来顺,六百块钱吃得很是舒畅。席间,舜棋用筷子由沸汤里捞出一箸颤巍巍的嫩羊肉却忽然问我,你说那钱咱真该收?我被芝麻烧饼噎得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舜棋说,那些玩物丧志的本事竟也成了知识,可以用来换钱,认可了一个古月轩的鼻烟壶就换来这顿涮羊肉,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股商人味道。三嫂说,什么商人,这是知识产权,你本人就是个专利,文物鉴定的专利,金家几十年上百年拿家底才培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宝贝,那价值自然是不低的,六百块钱算什么,为了你这知识,金家成千上万的六百都出去了。三嫂的议论很奇特,也很新颖,我听了直想笑。金昶说,爸,您这思想得跟得上时代发展,按劳取酬,无可非议,您不要有什么不安。我们文艺界,请人审片给审片费,请人审稿要给审稿费,更何况您这文物鉴定,一句话判定真假的事,不是谁都能断得了的。舜錤听了没说什么,直将那筷子羊肉沾满了韭菜花填进嘴里去了。

这两年舜镇手头似乎宽裕了不少,在亚运村购了房,还做了装修。用金昶的话说是,老佛爷睁眼了,我爸爸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