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花老爷洞(第6/11页)

李素贞案子的二审结果很快下来了,法院驳回了她的诉讼请求,维持原判。得到二审判决结果的那天,大徐请安平,在一家小酒馆为他庆祝。大徐说小蒋刚从松山中院的法警培训班回来,学习怎样给死刑犯实施注射死亡。小蒋回来后哭丧着脸,说一不留神,自己沦为护士了。他后悔当初没上法场,亲自枪毙掉一个死刑犯。大徐说通过这一段的观察来看,小蒋没他想象的那么复杂,是个可爱的人。安平说既然这样,咱就给他张罗个对象。大徐听他的口吻,知道安平心里有人选了,问他是谁?安平说:“是烟婆的闺女林大花啊。她现在不在红日客栈做了,刚刚自己开了网吧。不过她以前怕黑,现在怕白了!大白天的,她的店里还拉着窗帘。”大徐知道烟婆,一听安平要介绍她的女儿给小蒋,说:“拉倒吧,摊着那么个丈母娘,小蒋哪有好日子过!再说了,小蒋最爱穿白衬衫了,要是娶这么个媳妇,连白衬衫都不能穿,哪有晴朗日子啊。”

安雪儿生子,让龙盏镇人兴奋异常,可安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只看了孩子两回,就做了两场噩梦。一回梦见自己在月亮地儿里劈柴,被天上掉下的陨石砸着了脑袋;一回梦见两个面目狰狞的小鬼儿跳着舞,拿着绳索要绑他走。孩子出了满月后,安雪儿去派出所上户口,报的姓名是杜安来。她说孩子生在杜鹃花上,理应姓杜。可傻子都能看出,这名字中,还是微妙地嵌入了安雪儿和辛欣来的姓名,这让安平不快。而且,安雪儿给孩子起的小名叫“毛边”,让他联想起辛开溜送来的满月礼——一册毛边纸画册,而据老辈人说,这是辛开溜失踪的日本老婆遗留的心爱之物。

安平去花老爷洞,是为了缉拿辛欣来。喜温猎场丢了一杆猎枪后,他就怀疑是辛欣来干的,但他始终想不通他会藏在哪里。前日他碰见辛开溜,他牵着换来的马,要下山卖马,说这匹马完成了使命,得用它换酒喝了。

安平大惑不解地问:“它有什么使命?”

辛开溜抖着白胡子,不无得意地说:“我靠着它打了一场战争,我赢了,全面胜利了,收兵了!”

安平见他疯疯癫癫的,并没拿他的话当回事。次日黄昏,辛开溜卖马归来,喝得醉醺醺的,知道绣娘不在龙盏镇,他进了镇子,径直去安家找安平,指着他鼻子说:“你当了姥爷了,见着外孙了,发发慈悲吧,也把孩子他爹请下山,咋也得让他看一眼自己的娃呀。”

安平警觉起来,问:“那个该杀的还活着?他藏在什么地方?”

辛开溜冷笑了几声,说:“亏你是个法警,妈的,真就想不出他在哪儿吗?他住的地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娘和你还有葛喜宝,再加上公安局那帮搜捕他的人,一群废物点心!”

安平被辛开溜一骂,清醒不少。他想了一夜,终于明白,辛开溜所说的那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地方,应该是离龙盏镇并不远的花老爷洞!也许是蛇洞的传说,自童年起给他以心理暗示,认定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不会藏人,所以他搜遍了这一带的山山岭岭,却独独漏过了花老爷洞。

安平起床后生起火炉,烤了豆饼,先去喂马。他骑马去,是想押着辛欣来归来时,可以威风地骑在马上,而将这个败类双手捆上,拴于马后,拖他个屁滚尿流!自打绣娘离开,白马哀怨满面,不爱吃草,哪怕安平将它放到最好的草场上。不过这个早晨,它吃了安平烤的豆饼。

绣娘离开龙盏镇,与安大营的死有关。毛边出了满月后,她牵着白马从石碑坊回了家。次日黄昏,她跐着板凳,吃力地骑上马。安平以为她出去随便遛遛,并没在意。可是月亮升起来了,她还没回来。安平慌了,骑着摩托车,把绣娘能去的地方找遍了,也不见她踪影。直到凌晨,天蒙蒙亮了,看得清路了,他才寻着马蹄印,一路找到长青烈士陵园。白马被拴在陵园外的一棵松树上,绣娘垂头坐在安大营的墓碑前,顶着白发,也顶着朝阳,身体一抖一抖的。安平奔过去,热切地叫了一声:“妈妈——”绣娘抬起头,眼睛湿湿地看了一眼安平,将手哆哆嗦嗦地伸给他,说:“儿子,快扶妈妈上马,这儿实在太冷了!”

安平搀着母亲出了陵园,扶她上马。绣娘顺手折了一根柳枝,当作鞭子,抽打白马,开始了在山间小路的狂奔。白马毕竟老了,跑到中途,气喘吁吁,腿打哆嗦,步伐紊乱,不得不放慢速度。绣娘却不依不饶,骂它偷懒,狠命地抽打它。

绣娘和白马回到家后,都病倒了。绣娘躺在床上,只喝水,不吃饭。她夜里也不睡觉,瞪着眼望着房梁,跟谁都不说话。白马也是只饮水,不吃草,病得站不稳了,短短几天,肚子就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