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暴风雪(第6/7页)

唐眉说:“趁我此刻有勇气,让我都说给你听吧。也许说给一个人听,我心里能好受些,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唐眉撇下筷子,抓起酒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用双手蒙住脸,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良久,才落下手来,把着桌沿儿,努力坐正了,看着安平,幽幽地说:“陈媛是我在医学院最好的朋友,我们同寝,她住我下铺。我们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实验室,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她家穷,但很自尊,我偷着往她钱包塞钱时,不敢塞大票,怕她察觉。大四的春天,我们去制药厂实习时,同时爱上了生物工程系的一个研究生,而这个男生最终选择了陈媛。别看陈媛现在这副样子,当年她可是我们系最美的女生,瓜子脸,一头长发,苗苗条条、秀秀气气的。”唐眉停顿下来,怕安平听不清楚她接下来的话似的,使劲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在爱情上败给陈媛,让我变得疯狂。我嫉妒她,憎恨她,在实验室偷了一种有毒的化学制剂,分三次,悄悄下到陈媛的水杯里。她喝了溶解了这种化学制剂的水后,夜里不睡觉,眼睛发呆,记忆力下降,脱发,寒颤,渐渐地不认人了,只得退学回家。陈媛不是过去的陈媛了,那个男生嫌弃她了,转而追求我,我拒绝了他。安平,世上哪有真正的爱情啊!”

“天呐,天呐——”安平叫道,“你能干出这样的事?!”

唐眉泪光闪闪地点点头。

“你害了她,称意了,反过来对她好,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怕她有一天恢复记忆了,把你戳穿?”安平嘲讽道。

唐眉垂下头,说:“她怎么会恢复过来呢——永远不会了。我毕业的时候,因为心里悔恨,去她老家看她。陈媛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像个叫花子。她后母吆喝牲口一样待她,我看了实在受不了。她的地狱就是我的地狱,我发誓一生一世守护她,所以把她带在身边。”

安平觉得周身寒冷,他再次起身,走到北窗前。夜色渐浓,霜花从玻璃窗的底部,节节攀升,半窗的霜花在寂静地开放。从窗棂透过咝咝的风声,好像冬眠的蛇苏醒了,要钻进来。安平把双手按在窗户上,于是玻璃窗的霜花中,除了他先前用烟头烫出的一个葱管似的洞,还多了一对湿漉漉的掌印,而他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未等安平转身,唐眉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抱住他,说:“安平,我是有罪的人,这个秘密,我以为我会带到坟墓中去。我叫你来,是因为我从小就崇拜你。雪儿成了凡人了,但我相信我和你,还会生出一个精灵的,你身上有这个基因。我带着陈媛,永远不能结婚了,请你给我一个精灵吧,让她伴着我和陈媛,我不让她长大——精灵也不会长大的,长大了有什么好呢,无尽的痛苦——”唐眉说着,抽泣起来。

安平说:“你不怕我把你送进监狱?”

“我已经在监狱中了!四周的山对我来说就是高墙,雾气就是无形的铁丝网,这座木屋就是我的囚室,只要面对陈媛,我的刑期就永无终结!”唐眉将安平的背当作墙,撞着头,哭喊着。

唐眉手臂修长,她从背后环抱安平,手刚好搭在他胸前。安平觉得呼吸困难,那双手像强加于他的冰凉的手铐,令他惊悚。他用力扳开她手的时候,感觉到那双手是那么的干枯冰冷,虽说她的面容还是青春的。

安平转过身,看着唐眉。屋内光线黯淡,但她的泪花在闪光;她的痛楚、悔恨和哀愁,也在脸颊清晰地闪烁;她身着的嫩绿色羊绒开衫,成了黛绿色,她急促的呼吸和高耸的双乳,让这件衣衫成了涨潮的海,波涛汹涌的。安平深深叹息了一声,说:“你毁掉了陈媛,也毁掉了自己啊。”

唐眉说:“我毁掉了她,可她活得比我快乐,你也看到了,只因为吃了香的东西,她就睡得这么沉,坦克开进来都不会醒。而我夜夜服用安眠药,连三四个小时都睡不上。是不是人都变成傻子,才没有痛苦?”

安平将手轻轻放在唐眉头上,摩挲了一下,说:“你可真是龙盏镇第一傻孩子啊!”他抽回手来,泪水盈眶。

唐眉乞求地看着安平,说:“傻孩子都是可怜的,你就不能爱爱她吗——”

安平后退着,摇了摇头。

唐眉瘫倒在地,冷笑道:“你真是个好法警啊,不惧美色。你个自以为崇高的家伙,不知人间是地狱的家伙,滚吧,快滚到风雪中去吧!”

安平走向门口时,唐眉开始剧烈呕吐。安平没有犹疑,也没有回头,虽说他的眼里有泪。他想唐眉今夜把自己吐干净了,也许能畅快些。他穿上鞋,戴上帽子,迫切地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