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暴风雪(第5/7页)

唐眉一口一个“你”,更让安平不自在,以前她是叫他安叔的。

安平说:“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你现在就跟安叔说吧,雪儿怎么了?”

唐眉执拗地说:“安叔不进来坐,我就不说。”

听见“叔”字,安平松弛了一下,他摘下帽子,脱掉大头鞋,换上拖鞋,慢吞吞起身,走进屋子,在红松木餐桌旁坐下。桌上摆着酒瓶,香烟,还有四碟可人的下酒菜:卤煮花生米、香辣银鱼、酱牛肉和红烧鹿筋。一双相对着的青花瓷酒盅,斟满了酒。

唐眉说:“安叔,先喝一个吧。”

安平问:“你给你表哥打电话了吗?跟他说辛欣来还在这一带活动了吗?”

唐眉点点头。

安平端起酒盅,他们碰了一下,各自干掉。

唐眉倒第二盅酒的时候说:“安叔,咱干掉三盅,我就说雪儿的事情。”

安平点了点头,飞快地干掉第二盅。

唐眉笑了,说:“您也不能光喝酒不吃菜吧,多少尝尝啊,看看我的手艺,将来能不能开饭馆?”

安平拿起筷子,每样尝了尝,对红烧鹿筋赞赏有加,然后主动给自己倒了第三盅酒,喝得一滴不剩,将酒盅口朝向唐眉,让她看底儿,仿佛在向她献上一朵牵牛花。

唐眉微笑着摇头,说:“我是说咱俩同步干掉三盅,你自己干的不算。”

安平只好给自己再倒上酒,用第四盅陪唐眉的第二盅。

唐眉见安平蹙着眉,看出了他的不情愿,说:“算了,不难为您了——”端起酒盅,干掉第二盅,说:“我要告诉您的是,雪儿孩子的父亲,那个辛欣来,也是我表哥,他和陈庆北是亲兄弟。”

安平懵了,仿佛挨了一闷棍,脑袋嗡嗡叫,他定定地看着唐眉,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庆北哥亲口告诉我的,除了家人,外人没人知道。”唐眉补充说。

安平坐不住了,他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走到北窗前,望着玻璃窗上的霜花,背对着唐眉问:“你不是在虚构小说吧?”

唐眉说:“我又不是单尔冬。”

安平沉默片刻,又问:“夏天开着窗,能听见格罗江的水声吗?”

唐眉柔声说:“夏天江水大时,不开窗也能听见水声。”

安平抬起手,要给霜花点睛似的,将烟头探向玻璃窗,用霜雪熄灭它,然后转过身来,颤着声问:“他父亲是你大舅,那他母亲是谁?”

“当年来咱这儿插队的一个上海知青。”唐眉顿了一下,说:“她已经死了。”

“哦——孽根!”安平回到桌前坐下,说:“我现在明白了,陈庆北亲自坐镇缉拿辛欣来,并不是为了给受害人伸冤,而是为了割辛欣来的肾吧?我听人说了,除了你,亲戚们没人愿意给他捐肾,是吧?”

唐眉兀自喝酒,没有回答。

安平将湿漉漉的烟头投入烟灰缸,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怕我逮着辛欣来,万一把他弄死,你大舅就没活肾了。哦,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大搜捕的时候,说是要活的,不要死的。”

“我把这事告诉您,意思恰好相反。”唐眉放下酒盅,说:“因为我表哥说了,哪怕他自首,也得要他的命,不留活口。当然他的肾,是一定要留下的。”

“这是你大舅的主意?”安平冷冷地说,“绝啊。”

“是我表哥的主意。”唐眉说,“抓着辛欣来,我表哥会不择手段,让他快死,我觉得这不公平,虽说他的确该死!我想您知道了他落网后的下场,没准儿会改主意,他现在是雪儿孩子的爸爸啊。这样也等于救了陈庆北,我不想他落得跟我一样——作孽的日子不好过啊。”

安平以为她这是说和汪团长的事情,联想起自己和李素贞,也是不名誉的,于是心有感触地说:“两个人的事情,说不清楚。我想汪团长跟你,也不完全是为了玩吧。再说了,你收留陈媛,待她亲如姊妹,谁不佩服?人无完人啊。”

唐眉目光直直地看着安平,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她起身将餐桌上方六角形木制吊灯关掉,只留北墙一盏低照度的烛形壁灯发亮儿,让屋子陷入昏暗中,回到餐桌,凄然一笑,一支连着一支地抽烟,抽得咳嗽起来,又灌了自己两盅酒,然后拈起筷子,交叉成十字架,颤着声说:“我身上背负着一个十字架,你们看不到的,我将背一生一世!”

安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你干了坏事?”

唐眉声嘶力竭地说:“天大的坏事,鬼都干不出来的坏事!你毙过那么多人,胆子大,希望我说的话,别吓着你。”她一字一顿地说,“陈媛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害的!”

安平本能地说:“怎么可能?你对她是那么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