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二 · 槐 西 杂 志 二(第8/43页)

译文

我的侍妾沈氏,我为她取字为明玕。她的祖先是长洲人,后来流落到河间县,她的父亲就把家安置在那里了。她父母生了两个女儿,沈氏排行老二。她聪敏灵巧,一点儿也不像小家小户的女子。她曾经私下对姐姐说:“我不能做种田人家的女人,高门大户又肯定不会娶我做夫人。将来我也许是显贵人家的妾吧?”她母亲大概听说了她的想法,最终满足了她的愿望。她生性乖巧伶俐,一辈子不曾得罪过一个人。她刚嫁给我时,拜见马夫人。马夫人说:“听说你自愿做妾,妾也是很不容易做的呢。”沈氏整理了衣衽恭恭敬敬回答说:“只因为不愿意做妾,故而妾才难做。既然情愿做妾,妾又有什么难做的呢?”因此马夫人始终把她当娇宠的女儿一样喜爱。沈氏曾经对我说:“女子应该在四十岁以前死,这样人们还会追念她、怜惜她。假如活到身穿蓝裙、满头白发时,像孤独的小鸡和腐烂的老鼠那样被人嫌弃,我实在不愿意。”后来也终于遂了她的心愿,她在乾隆辛亥年四月二十五日去世,年仅三十岁。起初,她只认得几个字,以后跟随我核查校对图书,时间长了,能大概明白文章的意思,也能用浅显的语言写诗了。临死前,她把自己的一幅小像交给女儿,口诵一首诗,请我书写下来,诗云:“三十年来梦一场,遗容手付女收藏。他时话我生平事,认取姑苏沈五娘。”之后,平静地去世了。在她病重的时候,我在圆明园值班,住在海淀槐西老屋。一天夜里,我恍恍惚惚两次梦见她,以为是自己一心挂念才梦见她的。后来才知道她在这天夜里曾经昏厥过,过了两个时辰才苏醒过来。她对她母亲说:“刚才我梦见自己到了海淀的寓所,听见巨响像打雷一样,就被吓醒了。”我追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确实墙上的挂瓶因为绳子断了摔在地上,我这才领悟到她的魂到过槐西老屋。因此我就在她的遗像上题诗:“几分相似几分非,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另一首写道:“到死春蚕尚有丝,离魂倩女不须疑。一声惊破梨花梦,恰记铜瓶坠地时。”诗中所记述的就是这件事。

相去数千里,以燕赵之人,谈滇黔之俗,而谓居是土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然耶否耶?晚出数十年,以髫龀之子,论耆旧之事,而曰见其人者,不如吾所知之确,然耶否耶?左丘明身为鲁史,亲见圣人;其于《春秋》,确有源委。至唐中叶,陆淳辈始持异论。宋孙复以后,哄然佐斗,诸说争鸣,皆曰左氏不可信,吾说可信。何以异于是耶!

盖汉儒之学务实,宋儒则近名,不出新义,则不能耸听;不排旧说,则不能出新义。诸经训诂,皆可以口辩相争,惟《春秋》事迹厘然,难于变乱。于是谓左氏为楚人、为七国初人、为秦人,而身为鲁史,亲见圣人之说摇。既非身为鲁史,亲见圣人,则传中事迹,皆不足据,而后可惟所欲言矣。沿及宋季,赵鹏飞作《春秋经筌》,至不知成风为僖公生母,尚可与论名分、定褒贬乎?元程端学推波助澜,尤为悍戾。

偶在五云多处即原心亭。检校端学《春秋解》,周编修书昌因言:有士人得此书,珍为鸿宝。一日,与友人游泰山,偶谈经义,极称其论叔姬归酅一事,推阐至精。夜梦一古妆女子,仪卫尊严,厉色诘之曰:“武王元女,实主东岳。上帝以我艰难完节,接迹共姜,俾隶太姬为贵神,今二千馀年矣。昨尔述竖儒之说,谓我归酅为淫于纪季,虚辞诬诋,实所痛心!我隐公七年归纪,庄公二十年归酅,相距三十四年,已在五旬以外矣。以斑白之嫠妇,何由知季必悦我?越国相从,《春秋》之法,非诸侯夫人不书,亦如非卿不书也。我待年之媵,例不登诸简策,徒以矢心不二,故仲尼有是特笔。程端学何所依凭而造此暧昧之谤耶?尔再妄传,当脔尔舌,命从神以骨朵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