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九 · 如 是 我 闻 三(第6/33页)

译文

堂兄万周说:交河有个农家妇,每次回娘家,都骑一头驴子前往。这头驴很健壮,也很温驯,不用人拉缰绳就认得路。有时丈夫很忙,她就自己骑驴回娘家,从来没出过差错。一天,她又自己骑驴回娘家,归来时稍微晚了一点儿,天色阴沉,没有月光,辨不清方向。平常很温驯的驴忽然偏离道路在田野里狂奔起来,驮着农家妇钻进了高粱地里,高粱地枝叶茂密,迷了路回不了家。半夜时,才到了一座破庙,破庙里只有两个乞丐睡在廊庑下。农家妇进退无计,迫不得已,只好留在庙里跟两个乞丐一道过了夜。第二天,乞丐送农家妇回家。她丈夫觉得很丢面子,要把驴卖到屠宰场。夜里,他梦见有人对他说:“这头驴前生偷了你的钱,你急忙追讨,他逃脱了。你嘱咐捕役捆绑他的妻子,扣留了一夜。他今生为驴,就是向你偿还前生偷的钱;把你妻子驮到破庙,是报复你扣留他老婆。你何必又要结来世冤仇呢?”他一下惊醒了,自己痛加忏悔。当天夜里驴子忽然死了。

奴子任玉病革时,守视者夜闻窗外牛吼声,玉骇然而殁。次日,共话其异。其妇泣曰:“是少年尝盗杀数牛,人不知也。”

译文

家奴任玉病危时,守护他的人夜里听到窗外传来牛吼叫的声音,任玉惊怕,死了。第二天,大家一起议论这件怪事。任玉的妻子抽泣着说:“任玉少年时曾经偷偷盗杀了几头牛,别人不知道。”

余某者,老于幕府,司刑名四十馀年,后卧病濒危,灯前月下,恍惚似有鬼为厉者。余某慨然曰:“吾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杀一人,此鬼胡为乎来耶?”夜梦数人浴血立,曰:“君知刻酷之积怨,不知忠厚亦能积怨也。夫茕茕孱弱,惨被人戕,就死之时,楚毒万状;孤魂饮泣,衔恨九泉,惟望强暴就诛,一申积愤。而君但见生者之可悯,不见死者之可悲,刀笔舞文,曲相开脱。遂使凶残漏网,白骨沉冤。君试设身处地,如君无罪无辜,受人屠割,魂魄有知,旁观谳是狱者改重伤为轻,改多伤为少,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使君切齿之仇,从容脱械,仍纵横于人世,君感乎怨乎?不是之思,而诩诩以纵恶为阴功。彼枉死者,不仇君而仇谁乎?”余某惶怖而寤,以所梦备告其子,回手自挝曰:“吾所见左矣!吾所见左矣!”就枕未安而殁。

注释

挝(zhuā):打,敲打。

译文

余某在衙门做幕僚资历很老,主办刑事判牍四十多年。后来病危时,每到夜里,灯前月下,恍惚中好像有厉鬼作怪。余某感慨地说:“我一生存心忠厚,发誓不敢胡乱杀一个人,这鬼又是为什么来的呢?”夜里他梦到好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哭道:“你只知道刻毒严酷能积怨,却不知道忠厚也能积怨。那些孤单孱弱的人,凄惨地被人杀害,死的时候,痛苦不堪;孤魂偷偷哭泣,九泉之下怀怨抱恨,只希望凶手被处死,才能得以申雪郁积的愤恨。而你只见到活着的人可怜,没有看到死了的人可悲;舞文弄墨,想方设法开脱。结果让凶手漏网,死者永远沉埋在冤屈里。你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你无缘无故被人屠杀,魂魄有知,看到判这个案子的人改重伤为轻伤,改多伤为少伤,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让你切齿痛恨的仇人轻易逃脱,仍然在人世间横行,你是感激呢还是怨恨?你不这么想,反而欣欣然以放纵恶人为阴间功德。那些冤死的人,不恨你又恨谁?”余某惊恐地猛然醒过来,把梦里的事都告诉了儿子,回手打着自己的耳光说:“我的想法错了!我的想法错了!”还没有躺稳就死了。

沧州刘太史果实,襟怀夷旷,有晋人风。与饴山老人、莲洋山人皆友善,而意趣各殊。晚岁家居,以授徒自给。然必孤贫之士,乃容执贽。脩脯皆无几,箪瓢屡空,晏如也。尝买米斗馀,贮罂中,食月馀不尽,意甚怪之。忽闻檐际语曰:“仆是天狐,慕公雅操,日日私益耳,勿讶也。”刘诘曰:“君意诚善。然君必不能耕,此粟何来?吾不能饮盗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