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五 · 滦 阳 消 夏 录 五(第16/26页)

余两三岁时,尝见四五小儿,彩衣金钏,随余嬉戏,皆呼余为弟,意似甚相爱。稍长时,乃皆不见。后以告先姚安公,公沉思久之,爽然曰:“汝前母恨无子,每令尼媪以彩丝系神庙泥孩归,置于卧内,各命以乳名,日饲果饵,与哺子无异。殁后,吾命人瘗楼后空院中,必是物也。恐后来为妖,拟掘出之,然岁久已迷其处矣。”前母即张太夫人姊。一岁忌辰,家祭后,张太夫人昼寝,梦前母以手推之曰:“三妹太不经事,利刃岂可付儿戏?”愕然惊醒,则余方坐身旁,掣姚安公革带佩刀出鞘矣。始知魂归受祭,确有其事。古人所以事死如生也。

注释

瘗(yì):埋葬,掩埋。

太不经事:实在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指太缺乏经验。

译文

在我两三岁时,曾见到有四五个小孩子,穿着花衣裳、戴着金项圈,和我一起玩,他们都称我为弟弟,好像很喜欢我。我稍大时就不见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先父姚安公,他沉思了好久,恍然道:“你的前母遗憾没生儿子,曾经叫尼姑用彩丝线拴了神庙里的泥孩儿来,放在卧室里,她给每个泥孩儿都起了小名,每天都给他们供果品什么的,和养育孩子一样。她去世后,我叫人把这些泥孩儿都埋在楼后的空院里,肯定是这些泥孩儿作怪。担心今后闹妖,打算把泥孩儿挖出来,却因为年头长了,已经记不起埋在什么地方了。”前母就是张太夫人的姐姐。有一年的忌日,家祭之后,张太夫人正在睡午觉,梦见前母用手推她,说:“三妹太粗心了,怎么能让小孩子玩刀?”张太夫人惊醒过来,发现我正坐在她身旁,玩着姚安公的皮带,挂在上面的佩刀已经拉出刀鞘了。由此才知道灵魂回来接受祭祀,确有其事。古人因此侍奉死人就像侍奉活人一样。

表叔王碧伯妻丧,术者言某日子刻回煞,全家皆避出。有盗伪为煞神,逾垣入,方开箧攫簪珥,适一盗又伪为煞神来,鬼声呜呜渐近。前盗惶遽避出,相遇于庭,彼此以为真煞神,皆悸而失魂,对仆于地。黎明,家人哭入,突见之,大骇,谛视乃知为盗。以姜汤灌苏,即以鬼装缚送官。沿路聚观,莫不绝倒。据此一事,回煞之说当妄矣。然回煞形迹,余实屡目睹之。鬼神茫昧,究不知其如何也。

译文

表叔王碧伯的妻子去世了,术士说某一天的子刻死者的灵魂要回来,到了那天,全家都躲了出去。有一个小偷伪装成煞神,翻墙进了家,正打开箱子偷簪环首饰,恰巧另一个小偷又伪装成煞神而来,鬼声呜呜,渐渐逼近。先来的小偷慌慌张张地想要躲出去,在庭院里相遇,彼此都以为对方是真煞神,都吓掉了魂,面对面地倒在地上。黎明时,家里人哭着回来,突然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知道是小偷。用姜汤把他们灌醒,就让他们穿着煞神的装束把他们捆绑送官。一路上百姓围观,都笑弯了腰。根据这一件事情,回煞的说法应当是虚妄的了。但是回煞的形迹,我确实是多次亲眼看到过。鬼神之事渺渺茫茫,实在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益都朱天门言:甲子夏,与数友夜集明湖侧,召妓侑觞。饮方酣,妓素不识字,忽援笔书一绝句曰:“一夜潇潇雨,高楼怯晓寒。桃花零落否?呼婢卷帘看。”掷于一友之前。是人观讫,遽变色仆地。妓亦仆地。顷之妓苏,而是人不苏矣。后遍问所亲,迄不知其故。

注释

甲子:乾隆九年(1744)。

侑(yòu):在筵席旁助兴,劝人吃喝。

译文

益都人朱天门说:乾隆甲子年夏天,他和几位朋友夜里在大明湖边聚会,招来妓女陪酒。正喝得高兴,向来不识字的妓女忽然拿起笔来写了一首绝句:“一夜潇潇雨,高楼怯晓寒。桃花零落否?呼婢卷帘看。”写完扔到一位朋友面前。这个人看完,顿时面无人色,扑倒在地。妓女也扑倒地上。过了片刻,妓女苏醒过来,这个朋友却一直没有苏醒。后来问遍了他的亲朋好友,始终没人知道其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