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五 · 滦 阳 消 夏 录 五(第13/26页)

。”即咏此事也。

注释

《华山畿(jī)》:南朝时流行在长江下游的民歌,描述华山附近一对青年男女殉情的悲剧。华山,在今江苏句容北。畿,边,边缘。

译文

我在乌鲁木齐时,有一天,下属报告,军校王某已奉命出差伊犁押运武器,他妻子一人在家。今天已过中午,门还不开,叫了几次,无人应答,恐怕出了事。于是,我命令迪化同知木金泰去看看。破门进去,发现两个男女同床赤身裸体相抱,都已剖腹而死。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从何地来,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向邻居打听,也没有头绪。于是打算当作一桩疑案了结。当天晚上,女尸忽然呻吟起来,看守吃惊地一看,原来女人已经活了过来。第二天,她能说话了,自己供认道,从小与他相爱,结婚后两人还私下里幽会。后来,跟随丈夫驻防西域,这个人不能忘怀,一路跟踪找过来;他刚到,就把他藏在屋里,所以邻居们都没有发现。想到暂时相聚终究还是要分别,于是相约一起死。自杀时,刀子进去痛得昏迷过去,忽然好像是在做梦,灵魂脱离躯体而去。急忙找他,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只好独自站在沙漠里,只见白草黄云,四周渺无边际。正在彷徨之间,被一个鬼绑走,来到一个官府,好一顿严刑拷打,又受到百般羞辱。最后,说我虽然无耻,命却不该终结,喝令打我一百大棒,把我赶了回来。那棒子是铁铸的,打在身上,真是受不了,我又昏死过去。等慢慢苏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又活回来了。查验了她的腿,果然是伤痕累累。驻防大臣巴公说:“她已经受到了地府的惩罚,通奸罪就不必追究了。”我的乌鲁木齐杂诗中写道:“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梓,一生肠断《华山畿》。”说的正是这件事。

朱青雷言:尝与高西园散步水次,时春冰初泮,净绿瀛溶。高曰:“忆晚唐有‘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句,无一字言春水,而晴波滑笏之状,如在目前。惜不记其姓名矣。”朱沉思未对间,老柳后有人语曰:“此初唐刘希夷诗,非晚唐也。”趋视无一人。朱悚然曰:“白日见鬼矣。”高微笑曰:“如此鬼,见亦大佳,但恐不肯相见耳。”对树三揖而行。归检刘诗,果有此二语。余偶以告戴东原,东原因言:有两生烛下对谈,争《春秋》周正夏正,往复甚苦。窗外忽太息言曰:“左氏周人,不容不知周正朔,二先生何必词费也。”出视窗外,惟一小童方酣睡。观此二事,儒者日谈考证,讲“曰若稽古”,动至十四万言,安知冥冥之中,无在旁揶揄者乎?

注释

水次:水边。

泮(pàn):散,解。

瀛溶:水波浮动的样子。

滑笏:水波动荡不定的样子。

戴东原:戴震(1724—1777),字东原,乾嘉考据学派代表人物。他视个体为真实,批判程朱理学,对晚清以来的学术思潮产生了深远影响。

译文

朱青雷说:曾经与高西园一同在水边散步,时值早春,河冰刚刚融解,明净的绿水波纹流动。高西园说:“想起晚唐有‘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的句子,没有一个字说到春水,而晴天的水波动荡不定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可惜不记得他的姓名了。”朱青雷正在沉思没来得及回答,老柳树后面有人说话道:“这是初唐刘希夷的诗,并不是晚唐人所作。”走过去看,并无一人。朱青雷惶恐不安地说:“白日见鬼了。”高西园微笑着说:“像这样的鬼见一见,倒也很好,只是恐怕他不肯出来相见罢了。”说完,对着树作了三个揖才离开。回来翻检刘希夷的诗,果然有这两句。我偶然把这事告诉了戴东原,戴东原接着这个话头说:有两个书生在灯下交谈,争论《春秋》的历法是周代的还是夏代的,言来语去,僵持不下。窗外忽然有声音叹息说:“左氏是周时人,不会不知道周代的历法,两位先生何必费那么多话。”到窗外察看,只有一个小僮,正在熟睡。从这两件事来看,儒家学者天天谈考证,讲《尚书·尧典》的“话说查到上古”,动不动至于十四万字,怎么知道渺渺茫茫之中,没有人在旁边嘲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