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6/11页)

结识个女人好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放学途中我去跳摇摆舞,这是我在同学家里学会的,不管跳得好坏,反正一味地到外面去跳了。学校里有个同学,他为自己订了健全的计划,严格遵守。每天放学后一个人去舞场,独自跳上一个小时,然后回家吃饭,饭后复习功课,迎接大学考试。天天如此。那位同学带我一起去那儿跳舞,一小时之后,他回家,我一个人泡在那儿喝可口可乐。一位浓妆艳抹的乡下打扮的姑娘过来搭话,我便同她一起跳舞。不过,这姑娘不是我心目中的搭档。

同学告诉我,逢这种场合,必然有“吞噬童贞”的女子到来。一般人想象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其实不一定。也有年纪轻轻、富于教育关怀之心的女子。此种女子多为出乎意料的美人儿,她们出于自尊,本人不愿被那些性爱高手随意玩弄,便选择这样一条道路:主动充任性的教师,给对方青春的心灵留下难忘的印象。对于男性纯洁的关怀,为她们带来犯罪的喜悦。很明显,她们自己并不认为这种行为是犯罪,因而,这种喜悦只不过是罪及男性的喜悦,同时也意味着,她们在别的方面本来就是一直怀抱着罪愆的意识长大的。尽管她们各不相同,有佯狂型的,有愁苦型的,但她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在体内孕育着罪恶鸡蛋的母鸡。而且那鸡蛋不是为了用来孵小鸡,而是整天梦想着将鸡蛋在年轻男子的脑门儿上磕碎。

那天晚上,我结识了一位衣饰华丽的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她要我管她叫“汀”,不知道这个字是姓还是名。

她有一双异常的病态的大眼睛,薄薄的不怀好意的嘴唇,这些都使她整个脸盘洋溢着丰蕴的气息,仿佛产在温暖地方的一枚蜜橘。她的酥胸放肆地粉白,直到脚踝都很养眼。

“那个嘛。”

这是她的口头禅。她对我总是刨根究底问个没完,可我不管问她什么,她总是“那个嘛”一句话就打发完事儿了。

我跟父亲说好了九点左右回家,所以只有同那女子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她把自己的住址地图和电话号码给了我,叫我有空儿时到她公寓去玩。她说家里只她一个,用不着客气。

——几天之后,我去了一趟。关于当天发生的事情,我想详细地记述一下。

这件事情一发生从外形上就已经被歪曲了,个人感情上充满激烈的夸张和想象,而又使人感到沮丧。即便我想从客观上冷静地加以描写,也将离事实很远;然而,要是把当时的迷惘情绪一道表现出来,就会变得非常概念化。我想将以下三点一个不漏地全部罗列出来,这三点就是:因条件不同而有差别的性快感;为体验单纯未知而初试锋芒的震颤的好奇心;以及分不清是理性还是感觉的一种急切的互不协调。然后加以正确地分类,防止相互之间的侵蚀,圆满地移植到体验中去。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法胜任的作业。

显然,女人一开始过大地估计了我的羞耻心。我说我是“初次”,汀竟然对此叮问了两三次,弄得我也怀疑起来,心想别让汀以为我在诓她;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凭着这种不值得骄傲的事讨得女人的欢心。思来想去,我觉得有必要故意显示一下微妙的派头。其实,这想法本身就是虚荣掩盖下的一种羞耻。

看来,这个女子内里有两种心情在争斗不已:既想让我镇静,又想叫我焦急。不管哪种情绪,结果都是为了她自己。汀抑或从多次的经验中得知,女子过多的诱导会使小青年一蹶不振,她对此很害怕。这种极端的利己的悬念,正说明了汀为何表现出有节制的柔情蜜意,以及她为何小心翼翼在身体上洒满馥郁的香水。我看出汀在接纳我的目光里,小小秤盘上的指针不住颤动。

女子想利用我的焦躁和贪婪无尽的好奇心作为满足自己情欲的诱饵,这是不言自明的。因而,我不能容许她眼睁睁看着我。虽说被她瞧着也并不觉得难为情,但我还是用指尖儿轻轻给她合上了眼皮儿。这动作使女子知道我是出于害羞的要求。这样一来,女子暗中只是感到,一个沉重的车轮子咕噜咕噜在自己的玉体上滚过去。

不用说,我的快乐打一开始就了结了。我因而放松多了。我真正品味到快乐的滋味儿,似乎是在第三次的时候。

那时我才知道,快乐这东西本来就具有理性的性质。

就是说,只有当产生某种疏离、产生快感和意识的交融,以及产生计谋和智慧的时候,快乐才会真正到来。犹如女人清晰地俯视着自己的乳房,自己快乐的形态明显外现出来。即便如此,我的快乐的外形依然荆棘丛生。……

经过历练方可达到高潮的境界,原来潜隐于开头极其淡薄而短暂的满足之中。懂得这一点,对于骄矜的我来说,实在是很扫兴的事。最先到来的决非冲动的精髓,而是久已铸成的观念的精髓。尔后对于快乐的理性的操作,究竟更偏重于哪一方呢?观念的徐徐(或急遽)崩溃,随之用于建起一座小型水库,再利用其电力,一点点使冲动强化起来吗?这么说来,我们沿着理智的路径走向动物世界是无限遥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