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吾 只有这个世界也许不够(第2/5页)

紧迫状况?”

男子置之未答。自己不愿回答或认为没必要回答的问题,便极其自然地不回答。看来天吾的身边总是围着这种人。

“今天晚上七点,在滑梯上。”男子说。

“请等一等。”天吾急忙说,“我有一个问题。我曾经接到过一个朋友的忠告,说是有人在监视我,叫我当心。问一句失礼的话,说的会不会就是您呢?”

“不,不是我。”男子当即回答,“监视你的恐怕是别人。但总而言之,谨慎行事总不为过。你那位朋友说得对。”

“我可能受到监视的事,和她处于相当特殊的状况有没有关系?”

是比较紧迫的状况。”男子订正道,“对,我想恐怕有关系。在某一点上。”

“那是否伴随着危险?”

男子仿佛在甄别混在一起却种类不同的豆子,顿了一顿,谨慎地挑选着词句:“如果对你来说,见不到青豆可以称作危险,那么其中的确伴随着危险。”

天吾在大脑中把这句委婉的表达转换为便于理解的话。虽然读不出原委和背景,但还是从中感到了紧张气氛。

“万一出了差错,我们也许就再也无法相见了。”

“没错。”

“明白了。我会当心。”天吾说。

“大清早就打搅您,实在抱歉。”

男子一说完,便立即挂断电话。天吾盯着手中的黑色听筒望了一会儿。电话一挂断,果然如先前猜想的那般,那声音就变成想不起来的东西了。天吾再度扫了一眼时钟。八点十分。该如何打发从现在起到晚上七点这段时间呢?

他先洗了个澡。洗头,将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收拾得多少像样一点。然后站在镜子前刮胡子。把牙齿边边角角都刷了个遍,还用了牙线。从冰箱里拿出番茄汁喝了,用水壶烧开水,磨豆子泡咖啡,烤了一片吐司。设定好时间,煮了个半熟的鸡蛋。聚精会神地做每个动作,比平时多花许多时间。然而只是到了九点半。

今晚在滑梯上和青豆见面。

只要一想这件事,那种感觉便会袭来——身体机能似乎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手脚和脸分别要朝不同的方向扭去。无法将感情长久地束缚在一处。不论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书读不下去,文章当然也写不下去。无法在一个地方端坐不动。好歹能做的事,便是在厨房里洗洗餐具,洗洗衣服,整理衣橱抽屉,铺铺床之类。但无论做什么,每隔五分钟就会停下手来,看向墙上的时钟。越是思考时间问题,它似乎就越发缓步不前。

青豆知道。

天吾在水槽上一边磨着并不需要磨的菜刀,一边想。她知道我不止一次去过儿童公园的滑梯。她一定看见了我独自坐在滑梯上仰望着天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他想象着自己在水银灯照耀的滑梯上的身影。天吾当时根本没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究竟是在哪里看着我呢?

在哪里都无所谓,天吾想。那不算什么大问题。不管是在哪里看着,反正她一眼就认出了现在的我。这么一想,深深的喜悦便充满全身。自那以来,像我始终在思念她一样,她也始终在想念我。天吾觉得这是难以置信的事:处于这个剧烈动荡、有如迷宫的世界里,二十年间连一次面也没见过,可人与人的心灵——少男与少女的心灵——竟然还始终不渝地紧紧相连。

可青豆为什么没有当场呼唤我?如果那么做了,事情肯定会更简单。首先,她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她,或者说那个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个电话号码?我讨厌别人打电话来,并没有把号码登在电话簿上。甚至连查号台都不知道。

无法理解的要素太多。这件事的线索错综复杂。无法辨清哪条线索同哪条相连,之间有怎样的因果关系。但细想起来,从深绘里登场以来,他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场所。疑问太多、头绪太少已然成为常态的场所。但这混沌也在一点点地走向平息——他隐约有这种感觉。

不管怎样,到了今天晚上七点,至少有几个疑问会揭晓。我们在滑梯上会面。不再是无力的十岁少男少女,而是两个独立而自由的成年男女。补习学校数学教师和体育俱乐部教练。我们在那里到底会说些什么?不知道,但反正会交谈。我们必须填补空白,共同分享彼此的信息。借用打电话来的男子奇妙的表达,我们也许要从那里动身远行。因此必须收拾好不可丢弃的重要东西,放进可以让双手行动自如的包里。

即将告别这里,他并没有恋恋不舍。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七年,每周三天在补习学校教书,他却一次都不曾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生活场所。像浮在河流中的岛屿,这里不过是一时的栖身之地罢了。每周一次来此处幽会的年长女友也行踪不明。曾在这里住过一些时日的深绘里也离去了。她们两人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天吾一无所知。反正她们从天吾的生活中悄然消失了。就连补习学校里的工作,他不在也自会有人填补空缺吧。没有天吾,这个世界只怕也照常运转。如果青豆说希望和他一起动身远行,他能毫不犹豫地伴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