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吾 一针刺下就会见血的地方(第7/8页)

小松眯起眼,双手在桌上交拢。只要愿意,他能在短时间内有效地思索。

“我说天吾君,我只是随便想想哦,这种假设能不能成立呢:我们眼前看到的深绘里其实是子体,留在教团里的才是母体?”

小松的话让天吾悚然一惊,他从未这么思考过。对天吾而言,深绘里是个不折不扣的实体。可是如此一说,也能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没有月经,所以不必担心会怀孕。深绘里那天夜里,在单向式的奇妙性交之后如此宣告。如果她只是一个分身,这大概就十分自然。分身不能自我再生,能这样做的唯有母体。但天吾怎样也无法接受这个假设,无法接受自己不是与深绘里,而是与她的分身性交的事实。

天吾说:“深绘里有明确的人格,也有独立的行为规范。这恐怕是分身不可能有的东西。”

“那倒是。”小松也同意,“你说得对。深绘里身上就算别的都没有,也有人格和行为规范。这一点我不得不同意。”

然而,深绘里还是隐藏着某些秘密。在这位美丽的少女身上,刻镂着他必须破解的重大密码。天吾有这样的感受。谁是实体?谁是分身?抑或区分实体与分身的方法本来就是错误的?或许深绘里能根据情况分别使用实体和分身?

“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小松说着,摊开双手放在桌子上,望着它们。作为中年男子来说,手指过于修长纤细。“声音不再说话,水井的水脉枯竭,先知逝去。以后子体会怎样呢?难道像从前的印度寡妇一样去殉死吗?”

“没有接受者,感知者的使命就终结了。”

“我完全是按照你的假设在推理,”小松说,“深绘里是心知会带来这样的结果而写下《空气蛹》的吗?那家伙告诉我,这一切肯定不是有意的行为。至少不可能是她的意图。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真相还没有水落石出。”天吾说,“但不论出于何种理由,我也无法想象深绘里是有意把父亲逼死的。她父亲大概是因为某种理由走向死亡的,和她无关。不如说正相反,她做的事也许是对抗措施。或者说,她可能希望把父亲从声音手下解放出来。当然了,这说到底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推测。”

小松鼻翼两侧堆满皱纹,沉思良久。然后长叹一声,环视四周。“这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啊。到哪一步为止是假设,从哪一步开始是现实?边界一天天变得模糊。我说天吾君,作为一个小说家,你如何定义现实呢?”

“一针刺下去会流出殷红的血来,那地方就是现实世界。”天吾答道。

“那么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现实世界。”小松说道,用手掌刷刷地搓着前臂内侧,那里浮出青色的静脉。看上去似乎并不健康的血管。长年累月遭受酒精、香烟、不规律的生活和文艺沙龙式的阴谋百般摧残的血管。小松将剩余的高杯酒一饮而尽,咔啦咔啦地摇晃剩下的冰块。

“顺便问一下,能不能再和我谈两句你那个假设?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吾说:“他们在寻找‘聆听声音者’的继任人。但肯定不止这些,还必须找到能准确发挥作用的新子体。因为新的接受者恐怕得有新的感知者才行。”

“这么说,还必须找到合适的母体。如此一来,连空气蛹也得重新打造。看来是浩繁的工程啊。”

“正因如此,他们也万分认真。”

“的确。”

“不过,大概不是毫无头绪吧。”天吾说,“他们也许定好了目标。”

小松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印象。所以他们巴不得尽早把咱们从近旁赶走——反正别来妨碍他们的正事。看来我们极其碍眼呀。”

“我们哪里这么碍眼呢?”

小松摇摇头。那是说,他也不知道。

天吾说:“声音以前向他们传达的是什么信息呢?再者,声音与小小人又是什么关系?”

小松再次无力地摇摇头。这是超越了他们两人想象的东西。

“你看过《2001太空漫游》吗?”

“看过。”天吾答道。

“我们简直像那部电影里的猴子。”小松说,“就是那些长着又黑又长的毛,嘴里毫无意义地吼叫,绕着石柱不停打转的家伙。”

两位客人结伴走进店里,像常客似的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点了鸡尾酒。

“总之有一件事弄清楚了。”小松像总结发言般说,“你的假设很有说服力,也相当合情合理。与你促膝交谈总是让我愉快。不过这归这那归那,得从这吓人的地雷阵后退、撤离。我们今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同深绘里和戎野老师见面了。《空气蛹》是一部天真无邪的奇幻小说,里面没有附加任何具体信息。不管那声音是什么,它传达的讯息是什么,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就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