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内心的意愿和口头的意愿 法特玛还在上学(第2/5页)

麦夫鲁特一动不动地低下了头。心是根本,不是形式,先生阁下说。他是在嘲讽麦夫鲁特一动不动地站着吗?有一两个人笑了。

麦夫鲁特说,这周他每天都去做晌礼。但这不是实话,他感到大家都明白了这一点。

先生阁下也许看到了麦夫鲁特的难堪,他转换话题,提到了一个更高层次。“有两种意愿。”他说。这句话麦夫鲁特听得很真切,马上铭记在心:内心的意愿和口头的意愿。内心的意愿是根本,这也是整个伊斯兰教的基础。先生阁下也总这么说。(也就是说,如果内心的意愿是根本,那么麦夫鲁特的信本意是写给萨米哈的,这也是根本吗?)但口头的意愿也是一种实践。也就是说,我们的先知也用语言表达了意愿。哈乃斐学派认为,内心有意愿就足够了;但在城市生活中,就像伊卜尼·泽尔哈尼阁下(这个名字麦夫鲁特有可能记错了)也说过的那样,内心和口头的意愿是一致的。

或者伊卜尼·泽尔哈尼阁下说的是“必须是一致的”?麦夫鲁特没搞懂的正是这一点。可就在同时,街上一辆车执着地响起喇叭,先生阁下也停止了谈话。随后他看了麦夫鲁特一眼,洞察了他灵魂深处的一切:麦夫鲁特很尊重他,害羞了想尽早离开这里。先生阁下说,心里没有礼拜,就听不到宣礼。这话他是对大家说的,说话时也没皱眉头,但还是有几个人笑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麦夫鲁特经常伤心地想起这句话:先生阁下说心里没有礼拜的人,指的是谁?是没有做够礼拜还说谎的麦夫鲁特吗?半夜按喇叭制造噪音的富人是谁?还是一般而言,指那些人生中违心行事的懦弱坏人吗?房间里的那些人笑谁呢?

内心的意愿和口头的意愿,让麦夫鲁特苦思冥想。两者的区别跟费尔哈特说的个人观点和官方观点之间的区别是一样的,只是“意愿”这个词更加人性化。麦夫鲁特觉得内心和口头的二元比个人与官方的二元更有意义,也可能是更加严肃。

一天中午,一个曾经卖酸奶而如今已拥有财产的老者前来造访协会,他和麦夫鲁特一起看着窗外的栗子小贩,东扯西拉地聊天时说到了“运气”。于是这个词就像墙上的某句广告词那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久久地飘浮在麦夫鲁特的脑海里。

运气,伴随着对费尔哈特的记忆,被麦夫鲁特推进了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现在,运气陪伴着麦夫鲁特在夜晚行走。树叶摇曳中复述着这个词。运气,当然就是内心意愿和口头意愿之间的桥梁:人能够对一个事物产生意愿,却可能用语言表达出另外一个事物,他的运气则能够将两者结合起来。就连现在试图栖息在垃圾上的这只海燕,也是先对一个事物产生意愿,它嘎嘎叫着,将此意愿告诉自己,而它内心的意愿和口头的意愿,却要凭借风、巧合和时间一类与运气有关的因素才能得以实现。和拉伊哈在一起的幸福,是麦夫鲁特此生最大的运气,他必须尊重它。尽管他对先生阁下有点生气,但幸好去了那里。

随后的两年,麦夫鲁特为大女儿高中毕业和考大学而烦恼。他既无力辅导法特玛,也无从检查她是否在好好学习。但他用心去关注女儿,他从法特玛的一举一动中,看见了自己高中时的状态和焦虑。她时而静默、无精打采地打开笔记本阴沉着脸做功课;时而表现出愤怒的状态、沉默地看着窗外。但女儿的脚更多地踩在城市里。麦夫鲁特觉得女儿又聪慧又漂亮。

妹妹不在的时候,他喜欢陪法特玛买书本,和她一起在希什利著名的宅邸牛奶布丁店吃鸡胸脯泥牛奶布丁,一起聊天。法特玛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对父亲无礼、暴躁或者没有责任心。麦夫鲁特不会轻易责骂她,她也不做任何该被责骂的事情。有时,他从法特玛的坚定和自信中,看到一种愤怒。麦夫鲁特和她开玩笑,戏谑她眯缝着眼睛看书,动不动就去洗手,把所有东西乱七八糟地扔进包里。但他从不过分干预,麦夫鲁特真诚地尊重女儿。

女儿杂乱的书包告诉他,相对于自己来说,女儿已经和城市、人们、机构建立起一种更加深刻和得体的关系;她能够和自己仅仅作为小贩所认识的很多人交流很多的东西。她的书包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身份证、纸张、发卡、小包、书籍、本子、进门卡、袋子、口香糖和巧克力。有时包里散发出一种麦夫鲁特之前从未闻到过的香味。麦夫鲁特当着女儿的面,半玩笑半认真地闻过她的书,这种香味并不来自书本,但和书籍有关。这种香味类似饼干或者爸爸不在时女儿嚼的口香糖,反正是一种他不知来源的人造香草的气味,在麦夫鲁特的心里,唤醒了一种女儿将轻易走进另外一种生活的感觉。麦夫鲁特非常希望法特玛读完高中去上大学,但有时他发现自己却在想日后她会嫁给谁。他不喜欢这个问题,他预感女儿即将远走高飞,她希望遗忘这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