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9月(第10/13页)

特雷莎笑了,声音嘶哑而苦涩:“所有人里,你最该擦亮眼睛。”

“谢谢你。我想说它们已经亮瞎了,比已经回去的英国人亮多了。”

特雷莎慢慢地走进房间,手扶在《露菲娜与狮子》顶部。“我哥哥搞破坏了。”她说。

“对村子?”

“对这个屋子。”

“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道谢,”特雷莎说,“谢谢你把我从乔治和格雷戈里奥那里带出来。”

“我不可能不这么做。”

“我试着反抗过。”

“我知道。”

“但很难。就像你在跟自己打仗。有时候我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我们为什么非要反抗?”

“如果你走了,奥利芙——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奥利芙犹豫了。她父亲不打算带特雷莎一起走:“你有文件吗?”

特雷莎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自己额头上开始结疤的地方:“没有。”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让我打点一下。”奥利芙说。

“打点是什么意思?”

奥利芙下了床走到她身边,把双手放在特雷莎的手臂上:“你需要一本新的笔记本记单词了。过来,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很小心的。”

她让特雷莎坐到床边上,用一把从父亲的梳妆台上拿来的剃刀,缓缓地剃掉特雷莎头上剩下的几丛头发。她给特雷莎擦止痛药的时候,特雷莎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床,听着远方马拉加的枪声。

“这都是我哥哥的错。”特雷莎阴郁地说。

奥利芙手中的剃刀停在特雷莎脑袋上空:“其实我们都太傻了。你可以怪罪你父亲,而他会怪罪政府,政府又怪罪前政府。我不觉得艾萨克是故意让你遭罪的。”

“艾萨克关心这片土地,却忘了自己的家。”特雷莎道。

“艾萨克是个好人。”

“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有良心。”

特雷莎大笑起来。

“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是不是?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只想知道。”

特雷莎又转身面对窗外,肩膀下垂:“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她听到一记咔嚓声。她惊恐地回头看到奥利芙剪去了自己一大把头发。“你在干吗?”特雷莎说,奥利芙又剪去了一大把。

“你觉得我是在这里胡闹,是吗?”奥利芙说。

“别剪头发,住手。”

特雷莎过去抓剃刀,但奥利芙拿它对着她,警告她不要过来。她开始对着头发一通乱砍,一绺绺浓密的淡褐色秀发飘落地面。特雷莎不解地看着她。“现在轮到你给我剃头了。”奥利芙说。

“你疯了。”

“不,我没有。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把我当回事?”

“同样的发型不代表你有同样的悲痛。”

“特雷莎,照我说的做。”

特雷莎小心地剃掉奥利芙头上剩下的头发,尽力隐藏自己的眼泪。她记不起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在人前哭泣了。她想起调包到画架上的第一幅奥利芙的画,圣贾丝塔变成了《麦田里的女人》。艾萨克认定是她动了手脚,因为她在生锈的大门后面目睹了两人接吻,因此出于嫉妒报复他,让他没有机会一展身手。特雷莎不得不承认,看到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确实在当时伤害了她,让她觉得被排除在外,被忽略了。虽然她没法说明具体原因,但她也清楚她的冲动之举,还有更深的原因,跟艾萨克并没有关系。那是特雷莎自己也不太理解的事。最接近的解释是,那是她给自己系上了一条纽带,还希望奥利芙得到对等的回报。

“特雷莎,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奥利芙说。

特雷莎几乎能感觉到问题的压力深入她的体内。“忘了艾萨克,”她说,“他并不那么爱你。”

“噢,特雷莎。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跟施洛斯一家共度的短暂时光里,特雷莎学到的爱和关于爱的问题,远超出奥利芙的想象。而远在施洛斯一家和他们充沛的情感到来之前,她就已经明白,虽然每件事都有因果,但没有一件事可以简单地归咎于宿命。特雷莎总是谨慎行事——观察,保持沉默。在遇到奥利芙之前,她从不喜怒于色。

但奥利芙和她的画、她的父母,改变了她的立场。他们令特雷莎释放了自我,让她脆弱孤独地面对其他世人。而现在,奥利芙再一次给她施压。或许保持沉默已没什么好处了,或许是时候让奥利芙看清楚,让她彻底解脱了。

“一座牧羊人小屋。”特雷莎说。

“什么?”

“你去找一座牧羊人小屋,会找到他的。”

奥利芙吃惊地看着她:“我不相信你的话。”

“你会找到他的,问问我哥哥爱的意义是什么?”

特雷莎望着她离去,开始清扫奥利芙的头发,悲欣交集。她不确定奥利芙会在那里发现什么,但她的猜测十拿九稳。她看着奥利芙新剃的光头后脑勺儿,心中十分骄傲。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了——这一刻一定会很快来到——特雷莎知道他们会质疑她的人品。但至少他们会发现她并没有在女主人身上留下记号。奥利芙的心已不可能修补,至少她的脑袋还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