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7/14页)

“我们要帮罗布尔斯先生跑一趟运输事务所,然后我想我们可以去拉里奥斯街喝一杯柠檬汁。”奥利芙道。

“好吧,天黑前一定让那位农夫把你们带回来。”

“我保证。”

“他不是赤色分子吧?”

“妈妈。”

《果园》的画幅很大,两个女孩一起抬着它走在房前的小路上,好似抬着一个没有尸体的单架。特雷莎回头看看屋子,发现萨拉在窗边注视着她们,直到二人走到山坡下面,她才从她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赶骡车的人在镇上的广场等她们。特雷莎试着不去考虑扔下萨拉一个人在胸腔内引起的不安。她无法说明自己具体在担心什么,于是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这幸福的一日旅程之中。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蓝裙子,洗了头发,喷了医生女儿罗莎·莫拉莱斯在自家厨房售卖的橙花露。今天几乎称得上过节了,特雷莎感觉自己在度假。

特雷莎坐在骡车上,沿着通往马拉加的三十公里路途前行,身旁是包好的《果园》,系绳和包装纸围成的包裹大得令她吃惊。但她没有追问,只是享受着眼下奥利芙的再度青睐。为此她甘愿俯首顺从。奥利芙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白框墨镜令她看起来同母亲一样光彩照人。谁会忍心毁掉这么阳光灿烂的一天呢?

骡车在路上扬起一阵白尘,沿路的栓皮栎树上绑着红丝带,看上去带着隐隐的不安,宛如飘荡在空中的刺眼血迹。奥利芙指着它们用西班牙语问:“这些是什么?”

骡车车夫转头答道:“是麻烦。”

特雷莎把它们看作暴力降临的先兆,这种情况几个世纪以来屡见不鲜。没人见过绑红绳的人——艾德里安无疑是其中一个——但确实有人决心打扮这些树,传递反抗势力的暗流,将世界彻底颠覆的意图。特雷莎不想任何事情被颠覆,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满怀自豪与幸福,两人来到了运输事务所,并嘱咐了骡车车夫回来接她们的时间和地点。她们在邮局午休前及时赶到,包裹当日便会寄去法国。《果园》即将前往巴黎和平街上的施洛斯画廊。

之后,她们沿着宽阔的林荫大道漫步,欣赏挂着竹篮的铸铁灯柱,竹篮中蔓生着亮红色和猩猩红的牵牛花和天竺葵。她们从商店橱窗里望去,互相指出马拉加上流社会最时髦的打扮。两人走进狭窄的鹅卵石小道,所有的百叶窗都关起来了。这里是都市,跟她们在阿拉佐罗山坡上的乡野小镇截然不同。特雷莎很高兴看到自家的都市给奥利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阳倾泻在石头路上,反射出百货公司和药店门口锃亮的玻璃橱窗和华丽的木质门框。这里不是伦敦,但仍透着庄严与永恒之美。

她们走到港口,坐下来喝柠檬汁,猜想这些频繁进出的巨轮里,究竟会是哪一艘带走了她们那只欺世盗名的包裹。

“艾萨克知道画会送出去,”奥利芙说,“他只是不想亲手寄。你觉得我这么做对他公平吗?”

“你想问的是——我哥哥会不会一直配合下去吧?”

奥利芙惊讶地看着她:“是的,我是想问这个。”

特雷莎凝视着大海:“对他来说,钱永远不是一个好理由。”

她说的是实话,对他们兄妹两人来说都不够好。虽然他从《麦田里的女人》的稿酬中留了一部分下来,可他们总是渴望着一些钱所不能买到的东西:身份和爱。特雷莎认为奥利芙在这方面相当粗枝大叶,她以艾萨克为自己的作品署名,这是他不可能忍受的事情。至于她自己,只要奥利芙愿意,她倒是乐意奉陪。

奥利芙皱了皱眉:“听起来像是威胁。”

“不,不,”特雷莎道,“但——他是个男人,你懂的。”

“什么意思?”

特雷莎无法用英语准确地描述自己的答复。虽然她担心奥利芙的举动会带她靠近某种莫名的一触即发的危险,她无法说明却几乎能嗅到——但身处此地她实在太高兴了,有大海,有柠檬汁,她希望奥利芙的粗枝大叶不要停止。

“我哥哥可以自己说出来。”她避重就轻地说道。奥利芙不想深入思考她们这场密谋中的阴暗面,便转身眺望着庞大的邮轮驶出大海。

她们在黄昏的时候回到了屋子,疲惫而愉悦。“特雷莎。”她们走到前门的时候,奥利芙出声道。

“嗯?”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你可以相信我,我保证。”

特雷莎笑了,她惊讶于听到自己说过的话被奥利芙说出来,如同一段咒语的下半部。她们走进屋时,发现萨拉不见了。

“她在哪儿?”奥利芙的声音明显带着孩童般的焦虑。

“她可能出去散步了。”特雷莎说。

“我母亲不散步的。”奥利芙跑去了果园里,特雷莎借口去楼上找萨拉,趁机溜进阁楼里证实了她的怀疑。跟她想的一样,艾萨克的青脸肖像不见了。眼下,它正深深地躺在邮轮的腹中,驶向佩吉·古根海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