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8/13页)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回屋子里。我愣愣地坐在原地,思绪已无法正常运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蜜蜂又开始嗡嗡作响,围着花朵团团转。抬头,天空万里无云。忽然间,一切都生动得震撼人心,绿叶间现出几许金黄,在阳光的涟漪中舞出迷幻的波纹。

有一个疯狂的瞬间,我想奎克可能会拿来一把左轮手枪,指着我,逼我回答些我不知道的问题。我们短暂的野餐迅速画风一转,气场的转变宛如穿越枝叶的光线般难以捉摸。然而奎克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的是一本漂亮的八开皮面记事本。“给你买了这个。”她说着,递给了我。

现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我简直要笑出声来——不,根本不是什么枪炮,但奎克很明白,那还是件有力的武器。

“给我的?”我说。

“只是个小礼物,感谢你的出色工作。我很高兴我们发现了你,奥黛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你发现了我们。生日快乐。”

我从她手中接过记事本。记事本是手工制作的,结实的小牛皮封面,表面涂了亚光绿色。内页是奶油色。跟我在沃尔沃斯超市里买的那些轻薄的记事本相比,这简直是极品了。“谢谢你,”我说,“你真好。”

篱笆的那一头,传来除草机的噪声,一个孩子尖叫起来。“啊,”奎克柔声道,“他们不是都这么说吗?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灵光乍现。”

9

星期天,我拿着奎克送的新记事本坐在床上,思索着她在花园里说的话。跟大多数艺术家一样,我的每部作品都同我自己密不可分——因此,作品的接受度势必会左右我的情绪。将个人价值和公开作品割裂开来的想法对我来说闻所未闻。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或者我自己想不想这么做。这一定会影响到作品的质量吧?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背道而驰有点离谱,非改变不可。自我拿起钢笔开始,能否取悦读者便是我吸引注意力和定义成功的基准,当我开始接受大众对我个人行为的肯定后,某种东西便彻底消失了。写作成了我的身份和快乐的轴心所在。它成了一种表象的、造作的表演。我被要求重复取悦大家,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行为表象成了行为本身。

辛兹的婚礼诗作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的写作完全被义务所束缚。我写了那么久,都是为了获得大家的肯定,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写作初衷:不受打扰、纯粹创作、不计成败。在这个过程中,写得“好”这件事已完全麻痹了我的写作信念。

因此,向奎克承认我想出版自己的作品,对我来说不是一桩小事。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我相信自己应该被认真对待。而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其实,也许你没有那么特别,也许有——但那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无疑也不会影响你的写作能力。所以不要再焦虑,只管去写。

她告诉我,他人的称赞不应当是我的写作目标。我无法独立完成的自我解放,奎克帮我做到了。她信任我。奎克鼓励我释放我自己,那似乎不再是一桩难事了。

周一晚上——我生日当天——我把一个短篇故事打印出来放在奎克桌上。我并不十分乐观——但“三好学生”的本性难移——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办公室,心里还带着一丝恐惧。我没有在封面上留言,她应该会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

讽刺又好笑的是,这就跟读书时一样,我为了别人的肯定把故事送出去。但我久已习惯为了读者而写作。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把一切寄托在观众的反应上。如果奎克不喜欢它,也许反而是件好事。它如今已不再受我支配。

帕梅拉在我离开时拦住了我。“你不能再装下去了,你懂的。”她说。

“什么?”

“噢,拜托。你整个人好像被丘比特击中了一样,还忘了在这些信封上贴邮票。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我畏缩了,帕梅拉比我以为的更敏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

“奥黛尔,我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像伦敦警察厅一样审你。你和那个家伙看对眼了,是不是?你们两个出现的间隔都不超过五分钟。”

我权衡着自己的选项。如果不告诉帕梅拉,就要忍受她无休止的揣测,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只会变得越来越诡异且不屈不挠——或者干脆告诉她,就消停了。“或许吧。”我说。

“劳里·斯考特,嗯,有点时髦的那个,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他的全名?”

她看起来很得意:“就在这儿,签到本上。你美丽的双手写的。要不要我帮你在旁边画一颗爱心?”

“闭嘴。”

“奎克知道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