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11/18页)

特雷莎点点头,觉得这种说法有点笼统。她觉得哈罗德可不是一个容易讨人喜欢的人。他让她想起了寓居在石灰木屋的墙壁深处的甲壳虫。他坚硬的翅膀必须保持锃亮,触角得用软布擦得闪亮,身体也要光鲜,还要吃饱喝足,他才不会咬人。

“他在战争中被拘留过,”奥利芙说,“后来他们把他放出来,他开始为英国政府工作。他绝口不提那些事。我觉得,他的生活好像是妈妈的反面。她太容易厌倦了,喜欢找麻烦。调味料家族继承人,可卡因不良少女,跟野蛮佬结婚的叛逆者。太夸张了。”她补充道,虽然特雷莎听不懂她的形容,但她能听出其中的醋意。

“真是难以置信,”奥利芙继续道,“她那么轻易就让别人相信她心智健全,但内心却是分崩离析,就像碎掉的茶壶。我有时候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过上正常的生活——爸爸明天去外交部上班——他戴着圆顶礼帽,去圣詹姆斯街上的俱乐部,而妈妈在家做刺绣。我很怀疑,你也这么想吧?”

特雷莎不知道应该对这个气势汹汹的女孩说什么,她的脸上交织着哀伤和率真。施洛斯一家人交集甚少,他们的家庭生活因此毫无深度可言。他们俨然穿着戏服的演员,房子就是他们的戏台,特雷莎是他们唯一的观众。她很想看看这家人脱掉戏服回到自己房间的样子,记忆在那些阴暗的角落中浮现。奥利芙如今掀开了窗帘一角,她得以窥见其中的轮廓。特雷莎担心自己万一说错话,那窗帘又会紧闭起来,打破两人之间的亲密咒语。

“你觉得自己会结婚吗?”奥利芙对着沉默的女孩说。

“不会。”特雷莎说,她没撒谎。

“如果我结婚,一定是为了爱,我不会像我妈那样只为跟父母怄气。你觉得艾萨克会结婚吗?”

“我不知道。”

奥利芙咧嘴一笑:“如果他结婚了,小屋里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得搬过来跟我和我丈夫生活在一起,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丈夫?”

“我们叫他……鲍里斯吧。鲍里斯,我的挚爱。”奥利芙笑起来,似乎压抑了很久,“噢,鲍里斯,”她张开双臂朝天空大喊,“来吧,跟我结婚吧!”她喘着气转头看特雷莎,微笑起来,“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特雷莎问。

“快乐。”

特雷莎为这个穿着麻花毛衣和棕色旧鞋的女孩深深着迷,也不愿让她一个人。奥利芙有一个痴想的情人叫鲍里斯,却在这个西班牙的犄角旮旯找到了自己的快乐。接着,特雷莎忽然发现了奥利芙指甲里的血渍,她想到了斧头,想到刚才奥利芙和她哥哥在外面,立即慌了。她一把抓过奥利芙的手。

“怎么啦?”奥利芙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停下摇椅。

“你的手指?”

奥利芙低头看见她赤褐色的指甲正被特雷莎小小的手抓着。“我没事。”

“这是血,是不是他?”

“他什么?这不是血,特雷莎。”奥利芙犹豫着,“这是颜料。”

“你有炎症?”

“不是炎症,颜料。我没洗干净。”

“我不明白。”

奥利芙考虑了一会儿:“特雷莎,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会保密吗?”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一个未知的谜,但如果拒绝的话就会被奥利芙疏远,这是特雷莎不愿意的。“当然。”她说。

奥利芙伸出小指:“我们拉钩吧,你发誓吗?”

特雷莎伸手钩住了她的小指,感觉到奥利芙认真的目光。“Lo juro,”她轻声道,“我发誓。”

奥利芙伸手在特雷莎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特雷莎仿佛身中咒语一般,也在奥利芙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她感受到从奥利芙的毛衣中透过来的温度。

“好的。”奥利芙说,她站起来,把特雷莎也拉起来。屋子里传出萨拉的笑声。“来,跟我来。”

艾萨克和萨拉坐在东边的客厅里,艾萨克的视线飘向了天花板。他们头顶上的那间房间,正是他十一年前失去童贞的地方。他爸爸那时才当上女公爵的地产管理员不久,这间屋子还没有人住。艾萨克从他爸爸的办公室里偷来了钥匙,和几个同学一起溜了进来。午夜的时候又来了些村里的年轻人,他平生第一次醉倒了——爸爸的两瓶丹魄葡萄酒被他一饮而尽。

第二天早上,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的盖被里,一个女人——她叫利蒂希娅——在他身边熟睡。等她醒来,他们开始接吻,在第一次宿醉后的迷茫和蒙昧的模糊中,他和利蒂希娅发生了关系。利蒂希娅,艾萨克现在想起来,她那时二十七岁,他十五岁。楼下一只花瓶被打碎了,他爸爸手拿碎片出现在他们床边,他把利蒂希娅赶出房间,然后回来把儿子打了一顿。不是因为男女关系——只是因为花瓶。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女孩,他爸爸说。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