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蓝菜与国王(第10/15页)

“我得走了。”我说,把画推回惊讶的劳里手中。劳里、派对、诗歌、杜本内酒、辛兹的婚礼、这幅画,我忽然想一个人待着。

劳里接过画,关上后备箱。他低头看着我,头再次歪向一边:“你还好吗?我陪你一起走回去好吗?”

“好,”我说,“我是说,不用了。我很好,谢谢你,不好意思。认识你很高兴,祝你好运。”我转身往公寓入口走去,他叫住了我。

“嘿,奥黛尔。”我回过头,只见他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两肩再度耸起,“我——你知道——那首诗真的很棒。”

“掌声总是慢一拍啊,斯考特先生。”我说。他笑了,我也笑了,完全放松下来。躲开街灯的照耀着实让我轻松不少。

5

小时候,妈妈和我总在星期天和辛兹一家共进午餐。下午四点,灶台上炖着一个大锅,每个人进进出出自己拿食物——一吃完饭,大家就围坐在晚上七点半的收音机旁,听BBC的《加勒比之声》,如果你想当作家,这会是你最感兴趣的广播节目。

疯狂的是,来自巴巴多斯、特里尼、牙买加、安提瓜——任何一个英属加勒比地区的诗人——都会大老远把自己的故事寄到伦敦奥德维奇的布什大厦,好有机会从千里之外大西洋彼岸的家中再次听到这些故事。我们当地似乎没有机构可以处理这些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相信,要成为一名作家,得获得祖国的认可,我需要不列颠帝国的广播来证明自己的作品是掷地有声的。

大部分作品都是男人写的,但我也为女作家的文字和嗓音着迷。乌娜·马森、格拉迪斯·林朵、康斯坦斯·荷拉——而辛兹则会朗声道:“以后一定会念到你的作品的,黛莉。”她那发光的笑脸、她的辫子,总是让当时的我信以为真。那一年我们七岁,她是唯一一个鼓励过我的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个节目停播了,两年后我来到了英国,对自己的文学前途茫然若迷。鞋店占据了我的生活,我只在业余时间写作,而辛兹一定见过我藏在房间里的成堆笔记本,也就不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了。

她和塞缪尔在女王公园附近租了间公寓,调去了伦敦北区的多尔西斯分店工作。在那以前,我都还没有体验过孤独。我总有书籍和辛兹相伴。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我的心声忽然变得很响亮,因为没有人倾听它们,也没有人替它们操心,没有人哄逗我或支持我,也没有人张开双臂拥抱我。辛兹的离开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如果不与人接触,你的身体还会继续存在吗?我猜你会说是,但我有时候觉得不是。我成了一团飘荡在房间里的思绪。房间里的回声和钥匙在锁孔里的金属声,总是让我猝不及防。她煎锅的嗞嗞声荡然无存,我的牙刷孤立无援。她曾经哼唱的心爱曲子,现在成了一片无边的静寂。

如果你每天都见到某个人——某个你喜欢的人,某个鼓励你的人——你很容易就会觉得自己是最棒的。而现在,我觉得自己相当乏味,也不那么聪明了。除了辛兹没有人会听我念诗,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在乎或认同我的家乡。如果没有辛兹的鼓励,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自己。辛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现在只是因为她走了,我就开始埋怨她了。

因为工作关系,我和辛兹只能两周见一次面,约在斯凯尔顿附近的克雷文大街的莱昂餐厅。几乎每次都是辛兹张罗着会面,但我从没感激过她。

柜台上的服务生没有拿稳我们的杯子,饮料洒到了盘子上,我点的面包被压成了一个薄片。我要求换个盘子,服务生直接忽略了我。付钱的时候,她没有把找回的零钱放到我手上,而是放在柜台上推过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转身看看辛兹,她还是那个熟悉的表情。我们找了一个离柜台很远的空桌坐下来。

“工作怎么样?”她问,“你还是那位玛乔丽·奎克的小跟班吗?”

“她是我老板,辛兹。”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啰。”

我这才意识到,这几周奎克对我的影响已经这么明显。我试着向帕梅拉打听奎克的事,她只告诉我奎克提到过她小时候住在肯特郡。她从少女时期到如今五十岁左右的人生还是个谜。也许等待她的本是精致的肯特郡上流生活,嫁给地方法官之类的权贵,但她另辟蹊径,跑来战后伦敦的瓦砾堆里碰运气。德布雷特英国贵族年鉴找不到她的名字:她并不是斯尔凯顿家族的人,我一开始的猜想是错的。她无可挑剔的穿衣品位流露出权威感,她的打扮只为取悦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她每件完美的衬衫,每条无瑕的长裤,都是一场先声夺人的自我宣言。奎克的衣服根本就是丝绸做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