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贝恩站起来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嗯,我觉得我们谈得很透了,”他说,“也许你可以考虑考虑,布里格斯,然后告诉我你的决定。”

布里格斯咬着嘴唇,同时神经质地扯着两只耳垂。这是他忐忑不安时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你开始时不会注意的。

“我得承认,”他说,“系主任对我只字未提此事让我有点意外。”

贝恩耸耸肩。“当然,你明白我是不在乎这些的,而且我最不希望给你带来任何不便。但是好像系主任希望所有教授”——他在“教授”一词上略微加重语气——“集中在一层楼上。我想你会觉得我在四楼的小房间挺舒服的。至少在上面不会经常被打扰。这么说吧:你可以继续撰写你的大作。”他歹毒地说。布里格斯在写一本英国散文史,已经写了二十年了。

布里格斯刚要开口回答,水汀管子猛地发出爆裂的声响,虽然从底下深处的锅炉传出,但整个房间都感受到震耳欲聋的效果,言语全被淹没。嚣闹声中,我们三人一声不吭地站着不动,各有所思。我感到兴奋,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一场经典的权力与名利之争,这是雄心勃勃的男人们的生活特征,而且实际上也耗费了他们大多的时间和精力。对于一个不经意的旁观者来说,争斗看上去也许无关紧要,但是很有可能这所大学未来的英文研究方向,就取决于这次谈话。

最终,水汀管子的噪声减弱并渐渐消失了。布里格斯说:

“我很高兴你提到了我的书,贝恩。老实对你说,我不想搬动的最大原因就是我这里的藏书。”布里格斯指指他那巨大、丑陋而且虫蛀斑斑的书架,里面放着他收藏的英国散文家的著作:阿狄生、斯蒂尔、约翰逊、兰姆、哈兹利特、贝洛克、切斯特顿……连埃格伯特·梅利玛许也在其中,后者的作品是用白色硬麻布装订的薄薄的一卷,是天主教加尔都西会的僧人们用手工制作的纸张自行印刷的。“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些书安放到你的房间里去。”布里格斯解释道。

这是布里格斯的王牌。他的藏书享有盛名,所以没人敢提议他把书打乱分散。贝恩沉不住气了,看起来正上火:松弛的双颊微微泛红。“我会让琼斯量一下尺寸。”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随后怏怏而去。

贝恩败阵而去,布里格斯顿时面露喜色。毫无疑问,想到琼斯是自己夹袋中人,他甚感欣慰。不过谈话也留下了无形的压力,那杀伤力这时表现出来,只见他一屁股瘫坐在座椅中,显得疲惫不堪、垂头丧气。

“嗯,”好一会儿后他才说,“研究进展得怎么样?”

“我希望很快能开始动笔,”我回答,“不过我担心六月份提交不了。我想我不得不申请延期到十月。”

“遗憾,爱坡比,太遗憾了。我不赞成这样没完没了地拖下去。就像凯末尔,比如说。”

“是,我明白。我担心的是工作的问题。我下一学年真的需要一份工作。”

“一份工作?大学教职,这是你想要的吗,爱坡比?”

“对,我——”

我正想含蓄地提及贝恩出任新的教授职位后,系里出现职位空缺的可能,布里格斯却不等我张口就接着说了,口吻惊世骇俗:

“那我只有一个词奉劝你,爱坡比。发表!发表或者灭亡!如今学术界就是这样。从前职位任命还讲究一点以人为本,可今非昔比了啊。”

“问题是,我现有的东西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发表……”

花费了一番力气之后,布里格斯终于把注意的重点从他私人的不满转移到我的问题上来了。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而且露出很厌烦的样子。

“你给我看过的那篇关于埃格伯特·梅利玛许的文章呢?”他含糊其辞地说。

“您真的认为……我的印象是,现在人们对梅利玛许的兴趣不大。”

“兴趣?兴趣不重要,只要发表就行。你认为有谁对荒诞剧感兴趣呢?”

我告辞时,布里格斯仍然闷闷不乐地盯着他的雪利空酒杯。从大楼出去的路上,我又碰到贝恩,并趁机向他请教了一个关于参考书目的小问题。他似乎对我的询问感到荣幸,还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查找参考书。

我最后离开时,戈登广场的树木仍在那里,在乔治时代风格的房屋正面的衬托下萧索黯然。我在肃杀昏暗的天空下走回博物馆。百无聊赖中,我在琢磨,哪个人我最不喜欢,布里格斯还是贝恩。


(1) Scotch egg,煮熟的老鸡蛋包在腊肠肉里,裹上面包屑煎炸而成的冷食。

(2) Colin Wilson,(1931— ),英国作家,代表作《局外生存人》从存在主义哲学、心理学和文学等角度,分析了现代文明给现代人带来的痛苦,推动了存在主义哲学在英国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