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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边发生的一切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来了吗,彼得?”一个女声问。

“有——李德薇啊,有两个小鬼在门外边显形了。”

“鬼?”她带着轻柔悦耳的荷兰腔问道。

范·豪滕连珠炮般地答道:“幽灵鬼魂幻象魑魅魍魉阴魂冥界那个鬼啊,李德薇。你一个正在攻读美国文学硕士的人怎么能表现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英语语言能力呢?”

“彼得,他们不是冥界阴魂。那是奥古斯塔斯和海蓁,你跟他们通过信的,你的读者。”

“他们是——什么?是他们——我以为他们住在美国呢!”

“没错,但是你邀请他们来这儿的,你应该记得。”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美国吗,李德薇?是为了这辈子再也用不着见美国人。”

“可你自己就是美国人。”

“这一点我是无能为力了。但说到这两个美国人,你必须告诉他们立即离开,告诉他们,出了个可怕的误会,告诉他们该死的范·豪滕提出会面邀请是修辞性的,只是说说而已,不能当真,告诉他们这类邀请只能象征性地解读。”

我觉得我可能要吐了。我朝奥古斯塔斯看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我看到他的肩膀垮下来。

“我不会这么做的,彼得。”李德薇答道,“你必须见他们,非见不可。你应该看看他们,你需要看看你的作品有怎样的意义。”

“李德薇,这事是你背着我故意安排的吗?”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最终,门又打开了。范·豪滕仍旧眯着眼,像节拍器一样把头从奥古斯塔斯脸上转到我脸上。“你们两个谁是奥古斯塔斯·沃特斯?”他问。奥古斯塔斯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范·豪滕点点头:“你搞定那个妞儿没?”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遭遇到彻底哑口无言的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我,”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呃,我,海蓁,嗯,那个……”

“这小伙子看上去有点智力发育迟缓啊。”彼得·范·豪滕对李德薇说。

“彼得。”她语带责备。

“好吧,”彼得·范·豪滕说着向我伸出手来,“无论如何,见到这样本体论意义上的不可思议生物我非常高兴。”我握了握他浮肿的手,然后他又跟奥古斯塔斯握了手。我在想“本体论”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啦,我喜欢。奥古斯塔斯和我同属于“不可思议生物俱乐部”——我们俩,还有鸭嘴兽。

当然啦,我本来希望彼得·范·豪滕是个神志正常的老人家,不过这世界又不是批量满足心愿的大工厂。最重要的是,大门敞开,我已经迈过了通向《无比美妙的痛苦》结尾之后故事的门槛。这就足够了。我们跟着他和李德薇进了屋,路过一张只有两把椅子的巨大橡木餐桌,来到一个简洁得令人脊背发毛的客厅。这儿看起来就像个美术馆,只不过空落落的白墙上没有一张美术作品。除了一张长沙发和一把安乐椅(都是不锈钢和黑色真皮材质),房间里似乎一无所有。然后我注意到,沙发背后有两个大大的黑色垃圾袋,装得满满的,扎着口。

“垃圾?”我对奥古斯塔斯喃喃道,声音很小,我觉得其他人听不见。

“读者来信。”范·豪滕说着坐进安乐椅,“十八年来的读者来信。没法拆开。可怕极了。我回复的第一拨长函就是你们的,可你们瞧,让我落到什么地步。坦白地说,现实中的读者委实令我感觉索然无味。”

原来如此,所以他从来没有给我回信,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看到我的信。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还留着那些信,尤其是,还放在一间原本空荡荡的正式会客厅里。范·豪滕把双脚高高跷起,放到搁脚凳上,两脚交叉。他又指了指长沙发,于是奥古斯塔斯和我并肩坐下,但靠得不算太近。

“你们想吃点早餐吗?”李德薇问。

我想说我们已经吃过了,可刚开口就被彼得打断了。“现在吃早餐太早了,李德薇。”

“哎呀,他们是从美国来的,彼得,所以他们身体里的时间现在是午后了。”

“那么吃早餐又太晚了。”他说,“不过,既然说到身体里是下午之类的,我们应当来点儿鸡尾酒了。你喝不喝威士忌?”他问我。

“我喝不喝……哦,不用了,谢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