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该动身了!该动身了!(第4/5页)

“点火!”玛格丽特骇人地大叫。这时地下室的小窗乒乓作响,阵风把窗帘吹到了一边。天空传来了短促欢快的雷声。阿扎泽洛将魔爪伸进火炉,抽出一截冒着烟火的木柴,用它点燃了桌布,又点着了沙发上的一沓旧报纸,还有手稿和窗帘。大师已陶醉于纵马驰骋的想象中。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什么书扔到桌上,将书页弄乱放在着火的桌布里,那书呼地燃起了欢乐的火苗。

“烧吧,烧吧,过去的生活!”

“烧吧,过去的苦难!”玛格丽特喊道。

房间已在一股股紫红烟火中摇晃。三人冒烟穿出房门,冲上石阶,奔到院子里。他们一眼看见房东家的厨娘坐在地上,身边乱扔着些土豆和几把葱。厨娘此状,不言自明。板棚边有三匹黑马在打着响鼻,浑身抖动,马蹄刨起泥土四溅飞扬。玛格丽特第一个纵身上马,接着是阿扎泽洛,大师最后。厨娘哼了一声,举起手想画十字。阿扎泽洛从马上厉声喝道:

“看我剁掉你的手!”他打了个呼哨,三匹乌驹冲断椴树枝条,腾空而起,钻进一团低垂的黑云里去了。地下室的窗口随即冒出了浓烟。听见下面厨娘微弱的哀叫声:

“我们家着火啦!……”

三匹马飞驰在莫斯科街屋的上空。

“我想跟城市告别!”大师对跑在最前面的阿扎泽洛喊叫,余音淹没在隆隆的雷声里。阿扎泽洛点点头,一面纵马大奔。扑面而来的乌云还没有溅出雨点。

他们飞过一条林荫道,看见底下小小的人影在四散躲避。雨点已开始洒落。他们又飞过一团浓烟——那便是格里鲍耶陀夫之家所余的全部。他们越出黑暗笼罩的市区时,头顶上掣起了闪电,随后街屋被一片茵绿所取代。暴雨倾盆而下。飞驰的三骑人马在雨水中变成了三颗巨大的水泡。

玛格丽特熟悉飞行的感觉,大师却不然。如此迅速到达目的地令他惊讶不已。他要跟那个人告别,他没有别人可以告别了。透过雨幕他一眼就认出了斯特拉文斯基的医院,还有那条河和他仔细琢磨过的对岸松林。他们降落在空地边的小树林里,离医院不远。

“我在这儿等你们,”阿扎泽洛双手抱胸,大声说,闪电光下他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时隐时现。“去告别吧,要快些。”

大师和玛格丽特滚鞍下马,似两条水怪的黑影闪过了医院的花园。不一会儿,大师已用他的习惯动作推开了一百十七号病房的阳台栅栏。玛格丽特跟在他后面。两人在雷雨轰鸣中神不知鬼不觉走进了伊万的房间。大师来到床前。伊万僵卧在床上,还像他第一次从这休养之家眺望雷雨时的那副样子,不过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哭泣。他定睛看了看从阳台上闯进来的黑影,不禁坐了起来,伸出双手高兴地说:

“啊,是您!我一直在等,在等您来。您可来了,我的邻居!”

大师回答说:

“我来了!可惜我再也不能和您做邻居了。我要永远飞走了。这次来就是向您辞行。”

“我知道,我猜着了,”伊万轻声说,又问:“您见到他了?”

“是的,”大师道,“我来和您告别,因为您是最近唯一和我谈过话的人。”

伊万开颜道:

“您飞过来看我,这很好。我绝不食言,我再也不写诗了。现在我另有所好,”伊万一笑,两只疯子似的眼睛越过大师望着前面什么地方,“我想写点别的。知道吗,住院以来我明白了许许多多道理。”

大师听了激动起来,坐到伊万的床沿上对他说:

“这很好,这很好。您就写一部关于他的续篇吧!”

伊万目光灼灼。

“难道您自己不写了吗?”伊万问,又低头沉吟道:“哦,对了……我干吗要问这个。”他瞟瞟床下,惊恐地望了望地板。

“是的,”大师答道。伊万觉得他的嗓音变得嘶哑而陌生。“我不再写他了。我有别的事要做。”

这时,透过雷雨的喧鸣,远远传来了一声唿哨。

“您听见了吗?”大师问。

“是雷雨声……”

“不,这是在叫我了,我该走了,”大师说罢从床边站了起来。

“等一等!我还有一句话,”伊万请求道,“您找到她了吗?她仍然忠实于您吗?”

“她就在这儿,”大师说着指了指墙边。玛格丽特的黑影离开白墙来到了床前。她看看卧床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悲伤。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她喃喃地说,向他俯下身去。

“她多美啊!”伊万叹道,他没有妒意,只有忧伤和一种隐隐的感动。“瞧,你们的结局多么美满。我就不是这样的。”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或许也会是这样的……”

“会这样的,会这样的,”玛格丽特小声说,向他凑得更近些,“让我吻一下您的额头,您就会一切美满……这一点请您相信我,因为我全都看到了,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