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玛格丽特(第3/5页)

“这不可能,”矮个儿吃惊地悄声道,“真是前所未闻……热尔德宾采取了什么措施吗?”

在电车的嗡嗡声中听见靠窗口的那个人说:

“惊动了刑事调查局……真荒唐……简直太玄乎了!”

玛格丽特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明白了某种意思。他们是在不指名地议论一个死者,说今天早晨有人从棺材里偷走了这个死者的脑袋!那个叫热尔德宾的人正为此事十分着急。在电车里窃窃私语的这两个人,似乎跟脑袋失窃的死者也有某种关系。

“我们买花还来得及吗?”矮个儿不放心地问。“你不是说,下午两点钟就火化?”

关于棺材里偷脑袋这种鬼鬼祟祟的闲扯,终于让玛格丽特听厌了。幸好已经到站,她该下车了。

几分钟后,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已经坐在克里姆林宫墙下的一条长椅上,她坐的地方能看见远处的练马场。

玛格丽特在强烈的阳光下眯缝起眼睛。她回想起昨夜的梦,回想起整整一年里在每周的同一天和同一时间,她和他就挨着坐在这条椅子上。也跟往常一样,她身旁放着她的黑色手提包。今天伊人不在,玛格丽特仍可在心中和他交谈:“如果你被流放,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别人可不是这样做的。你不爱我了?不会,我总不相信这一点。那么,你被流放了,你死了……若是这样,求求你放开我,让我自由生活,自由呼吸吧。”玛格丽特代替他回答说:“你是自由的……难道我抓住你不放吗?”她又反驳他道:“不,这算什么回答!不,你应该从我记忆里消失,我才能够自由!”

人们从玛格丽特身边走过。一个男人瞟了瞟这位穿着体面的女子,显然被她的美貌和孤独所吸引。他咳嗽了一声,在她的座椅的另一头坐下来,鼓起勇气搭讪道:

“今天保准是个好天气……”

玛格丽特怫然地看了他一眼,那人没趣,站起来走了。

“眼前就是个例子,”玛格丽特在心里对主宰着他的人说,“其实,我何必把这个男人赶走呢?我感到寂寞,而这个渔色之徒只说了个粗俗的字眼‘保准’,此外他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我孤零零坐在这墙底下,就像一只猫头鹰?为什么我被排斥在生活之外?”

她愁肠百结,垂头丧气。但此刻,早晨的那份期待和兴奋又波浪似的突然在她胸中奔涌起来。“是的,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波浪再次向她涌来时,她明白了,原来这是一股声浪。透过都市的喧嚣,她听见一阵鼓号的齐鸣,那号音还有些跑调,乐声渐渐临近,听得更加分明了。

最先出现在公园栅栏外的是一名骑警,那马踱着慢步,后面跟着三名步警。接着是一辆缓缓行驶的卡车,上面站着乐队,卡车后面慢慢移动着一辆崭新的敞篷出殡汽车,载着一具摆满花圈的棺材,三男一女分立在汽车的四角。虽然隔得较远,玛格丽特还能看清楚灵车上那些送殡者的脸,他们一个个显得张皇失措,令人奇怪。尤其是站在汽车左后角的那位女公民,圆鼓鼓的腮帮子里面仿佛塞满了各种市井秘闻,浮肿的眼皮底下闪烁着狡狯的火花。似乎再过一会儿,她就憋不住要朝死者那边挤挤眼睛,对人说:“你们见过这种事吗?简直太玄乎了!”灵车后面是大约三百人的送葬队伍,走得很慢,人们脸上也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玛格丽特目送出殡队伍远去,听着土耳其鼓奏出的单调凄凉的嘭嘭声逐渐消失在远方,心里在想:“多么奇怪的葬礼……这鼓声多愁人啊!唉,我情愿把灵魂抵押给魔鬼,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眼前这件事也很蹊跷,人们的脸色这样奇怪,是在给什么人送葬呢?”

“是给莫作协主席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别尔利奥兹送葬,”忽听见一个齉声齉气的男人嗓音在旁边说。

玛格丽特惊奇地回过头来,只见身边椅子上坐着一位男公民。此人显然是在她注视送葬队伍时悄悄坐过来,并听见了她无意中失声问出的上面那句话。

送葬队伍走走停停,大概是遇上了红灯。

“是啊,”陌生男公民接着说,“那些人的情绪很奇怪。一边给死人送葬,一边老在琢磨,这死人的脑袋到哪儿去了?”

“什么脑袋?”玛格丽特定睛看了看身边的不速之客,问道。此人身材矮小,头发火红,一颗虎牙外露,穿着浆硬的衬衫和上等条子花西服,戴一顶窄边圆礼帽,脚上是漆皮鞋。他的领带颜色很鲜艳。奇怪的是,这位公民的上衣小袋里,不像男人们通常插放小手帕或自来水笔,而是戳着一根啃光了肉的鸡骨头。

“您见过这种事吗?”红发人解释道。“今天早晨在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的大厅里,有人从棺材里把死人的脑袋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