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藩司卖缺兄弟失和 县令贪赃主仆同恶(第4/5页)

究竟这王梦梅只办过一趟厘局,而且未曾终局,半路撤回;回省之后,还还帐,应酬应酬,再贴补些与那替他当灾的巡丁、司事,就是钱再多些,到此也就有限了。此番买缺,幸亏得他有个钱庄上的朋友替他借了三千,他又弄到一个带肚子[注:官员上任时借垫幕僚的钱。]的师爷,一个带肚子的二爷,每人三千,说明到任之后,一个管帐房,一个做稿案。三注共得九千,下余的四五千多是自己凑的。这日因为就要上任,前来禀辞,乃官样文章,不必细述。王梦梅辞过上司,别过同寅,带领家眷,与所有的幕友、家丁,一直上任而去。在路非止一日。将到玉山的头一天,先有红谕下去,便见本县书差前来迎接。王梦梅的意思,为着目下乃是收漕的时候,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的。原想到的那一天就要接印,谁知到的晚了,已有上灯时分,把他急的暴跳如雷,恨不得立时就把印抢了过来。亏得钱谷上老夫子前来解劝,说:“今天天色已晚,就是有人来完钱粮漕米,也总要等到明天天亮,黑了天是不收的,不如明天一早接印的好。”王梦梅听了他言,方始无话。却是这一夜不曾合眼。约摸有四更时分便已起身,怕的是误了天亮接印,把漕米钱粮被前任收了去。等到人齐,把他抬到衙门里去,那太阳已经在墙上了。拜印之后,升座公案,便是典史参堂,书差叩贺,照例公事,话休絮烦。

且说他前任的县官本是个进士出身,人是长厚一路,性情却极和平,惟于听断上稍欠明白些。因此上宪甄别属员本内,就轻轻替他出了几句考语,说他是:“听断糊涂,难膺民社。惟系进士出身,文理尚优,请以教谕归部铨选。”本章上去,那军机处拟旨的章京[注:官名,军机处的办事人员。]向来是一字不易的,照着批了下来。省里先得电报,随后部文到来。偏偏这王梦梅做了手脚,弄到此缺。王梦梅这边接印,那前任当日就把家眷搬出衙门,好让给新任进去。自己算清了交代,便自回省不题。

且说王梦梅到任之后,别的犹可,倒是他那一个帐房,一个稿案,都是带肚子的,凡百事情总想挟制本官。起初不过有点呼应不灵,到得后来,渐渐的这个官竟像他二人做的一样。王梦梅有个侄少爷,这人也在衙门里帮着管帐房,肚里却还明白。看看苗头不对,便对他叔子说:“自从我们接了印,也有半个多月,幸亏碰着收漕的时候,总算一到任就有钱进,不如把他俩的钱还了他们,打发他走,免得自己声名有累。”他叔子听了,楞了一楞。歇了一会,才说得一声:“慢着,我自有道理。”侄少爷见话说不进,也就不谈了。

原来这王梦梅的为人最恶不过的。他从接印之后,便事事有心退让,任凭他二人胡作胡为,等到有一天闹出事来,便翻转面孔,把他二人重重的一办,或是递解回籍,永免后患。不但干没了他二人的钱文,并且得了好名声,岂不一举两得。你说他这人的心思毒还不毒?所以他侄少爷说话,毫不在意。

回到签押房,偏偏那个带肚子的二爷,名字唤蒋福的,上来回公事。有一桩案件,王梦梅已批驳的了,蒋福得了原告的银钱,重新走来,定要王梦梅出票子捉拿被告。王梦梅不肯。两个人就斗了一会嘴,蒋福叽哩咕噜的,噘着嘴骂了出去。王梦梅不与他计较,便拿朱笔写了一纸谕单,贴在二堂之上,晓谕那些幕友、门丁。其中大略意思无非是:

本官一清如水。倘有幕友、官亲,以及门稿、书役,有不安本分、招摇撞骗,私自向人需索者,一经查实,立即按例从重惩办,决不宽贷各等语。

此谕贴出之后,别人还可,独有蒋福是心虚的,看了好生不乐。回到门房,心上盘算了一回,自言自语道:“他出这张谕帖,明明是替我关门。一来绝了我的路,二来借着这个清正的名声,好来摆布我们。哼哼!有饭大家吃,无饭大家饿,我蒋某人也不是好惹的。你想独吞,叫我们一齐饿着,那却没有如此便宜!”想好主意,次日堂事完后,王梦梅刚才进去,一众书役正要纷纷退下,他拿手儿一招道:“诸位慢着!老爷有话吩咐。”众人听得有话,连忙一齐站定。他便拖着嗓子讲道:“老爷叫我叫你们回来,不为别事,只因我们老爷为官一向清正,从来不要一个钱的;而且最体恤百姓,晓得地方上百姓苦,今年年成又没有十分收成,第一桩想叫那些完钱粮的照着串[注:指单据、凭证。]上一个完一个,不准多收一分一厘。这件事昨日已经有话,等到定好章程就要贴出来的。第二桩是你们这些书役,除掉照例应得的工食,老爷都一概拿出来给你们,却不准你们在外头多要一个钱。你们可知道,昨天已贴了谕帖,不准官亲、师爷私自弄钱?查了出来,无论是谁,一定重办。你们大家小心点!”说完这话,他便走开,回到自己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