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藩司卖缺兄弟失和 县令贪赃主仆同恶(第2/5页)

那三荷包却不提防他哥此刻松手,仍旧使着全副气力往前直顶;等到他哥坐下,他却扑了一个空,齐头拿头顶在他嫂子肚皮上。他嫂子是女人,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本是没有气力的,被他叔子一头撞来,刚正撞在肚皮上。只听得太太啊唷一声,跟手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下。三荷包也爬下了,刚刚磕在太太身上。何藩台看了,又气又急:气的是兄弟不讲理,急的是太太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自己已经一把胡子的人了,这个填房太太是去年娶的,如今才有了喜,倘或因此小产,那可不是玩的。当时也就顾不得别的了,只好亲自过来,一手把兄弟拉起,却用两只手去拉他太太。谁知拉死拉不起。只见太太坐在地下,一手摸着肚皮,一手托着腮,低着头,闭着眼,皱着眉头,那头上的汗珠子比黄豆还大。何藩台问他怎样,只是摇头说不出话。何藩台发急道:“真正不知道我是那一辈子造下的孽,碰着你们这些孽障!”三荷包见此光景,搭讪着就溜之乎也。

起先太太出来的时候,另外有个小底下人奔到外面声张起来说:“老爷同三老爷打架,你们众位师爷不去劝劝!”顷刻间,各位师爷都得了信,还有官亲大舅太爷、二舅老爷、姑老爷、外孙少爷、本家叔大爷、二老爷、侄少爷,约齐好了,到签押房里去劝和。走进外间,跟班回说:“太太在里头。”于是大家缩住了脚,不便进去;几个本家也是客气的,一齐站在外间听信。后首听见三老爷把太太撞倒,太太啊唷一声,大家就知道这事越闹越大,连劝打的人也打在里头了。跟手看见三老爷掀帘子出来,大家接着齐问他甚幺事,三老爷因见几个长辈在跟前,也不好说自己的是,也不好说他哥的不是,但听得说了一声道:“咱们兄弟的事,说来话长,我的气已受够了,还说他做甚!”说罢了这一句,便一溜烟外面去了。这里众人依旧摸不着头脑。后来帐房师爷同着本家二老爷,向值签押房的跟班细细的问了一遍,方知就里。

二老爷还要接着问别的,只听得里面太太又在那里啊唷啊唷的喊个不住,想是刚才闪了力了,论不定还是三老爷把她撞坏的。大家都知这太太有了三个月的喜,怕的是小产。外间几个人正在那里议论,又听得何藩台一迭连声的叫人去喊收生婆,又在那里骂上房里的老妈子:“都死绝了,怎幺一个都不出来?”众跟班听得主人动气,连忙分头去叫。不多一刻,姨太太、小姐带了众老妈,已经走到屏门背后。于是众位师爷只好迴避出去。姨太太、小姐带领三四个老妈进来,又被何藩台骂了一顿,大家不敢做声。好容易五六个人拿个太太连抬带扛,把她弄了进去。何藩台也跟进上房,眼看着把太太扶到床上躺下。问她怎样,也说不出怎样。

何藩台便叫人到官医局里请张聋子张老爷前来看脉。张聋子立刻穿着衣帽,来到藩司衙门,先落官厅,手本传进;等到号房出来,说了一声“请”,方才跟着进去。走到宅门号房站住,便是执帖二爷领他进去。张聋子同这二爷,先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不知不觉领到上房。何藩台从房里迎到外间,连说:“劳驾得很!──”张聋子见面先行官礼,请了一个安,便说:“宪太太欠安,卑职应得早来伺候。”何藩台当即让他坐下,把病源细细说了一遍。不多一刻,老妈出来相请。何藩台随让他同进房间。只见上面放着帐子。张聋子知道太太睡在床上,不便行礼,只说一句“请太太的安”。帐子里面也不则声,倒是何藩台同他客气了一句。他便侧着身子,在床面前一张凳子上坐下,叫老妈把太太的右手请了出来,放在三本书上,他却闭着眼,低着头,用三个指头按准寸、关、尺三步脉位,足足把了一刻钟的时候,一只把完,又把那一只左手换了出来,照样把了半天。然后叫老妈子去看太太的舌苔。何藩台恐怕老妈靠不住,点了个火,枭开帐子,让张聋子亲自来看。张聋子立刻站了起来,只些微的一看,就叫把帐子放下,嘴里说:“冒了风不是顽的!”说完这句话,仍由何藩台陪着到外间开方子。张聋子说:“太太的病本来是郁怒伤肝,又闪了一点力,略略动了胎气。看来还不要紧。”于是开了一张方子,无非是白术、子芩、川连、黑山栀之类。写好之后,递给了何藩台,嘴里说:“卑职不懂得甚幺,总求大人指教。”何藩台接过,看了一遍,连说:“高明得很!──”又见方子后面另外注着一行小字,道是“委办官医局提调、江西试用通判张聪谨拟”十七个字。何藩台看过一笑,就交给跟班的拿摺子赶紧去撮药。这里张聋子也就起身告辞。少停撮药的回来照方煎服。不到半个钟头,居然太太的肚皮也不痛了。何藩台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