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由岁月(第6/12页)

华尔兹尔的研究工作超过了他所预定的目标:如实地认识这个珠戏草案中所含的内容、原理、书籍,以及系统,并在回溯各种文化、科学、语言、艺术,以及世纪的当中逐一销案。此外,他还给他自己安排一件连他的老师都不甚了然的工作:运用这些项目详实查验珠戏艺术中所用的表达系统和可能性质。

我们且试着预测他所得到的结果:这儿,那儿,他不时发现到一些缝隙,一些有欠圆满之处,但大体而言,我们的玻璃珠戏还经得起他那严格的复检和重估。否则的话,他也就不会在他的研究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返回它的身边。

如果我们要写一份文化史的研究的话,克尼克学生时代所曾待过的许多地方和场所,自然值得一述。他尽其可能地选择可以让他独自工作或与少数朋友共同研究的地方,其中某些场合,是他毕生感念不忘的处所。他不时到蒙特坡稍作盘桓,有时是拜访音乐导师,有时是参加那里的音乐研习会。我们发现他曾两度到教会组织总部所在地希尔兰,参加在该地举行的“共修会”——为期12天的斋戒和默想。后来他常向他的好友津津乐道的一个地方,是他学习《易经》的一个优美茅庵,名叫“竹林精舍”。他不但曾在那里学习并体验到不少极为重要的东西,而且,在某种微妙的预感或神意的指引之下,还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环境和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那个中国茅庵的开山祖师兼住持,通称“道长”。我们认为,在此稍微详述一下他在自由研究年代所经历的这段极为突出的插曲,也许并无不当之处。

克尼克开始学习中国的语文和古典经书,是在著名的远东学院——一所专研古典语言的学园,此园若干代以来一直与圣·欧班教堂具有血缘的关系。他在该院期间,不但在阅读和书写方面皆曾有过神速的进步,而且还与几位在那里工作的中国人建立了友谊关系,并且因而学会背诵《诗经》中的许多作品。他在该院留学的次年,对于《易经》的兴趣越来越浓,但是,中国人供给他各式各样的研究资料,就是没人教他入门的课程,因为那里没有胜任的老师。为了将《易经》做一番透彻的研究,于是他再三请求他们推介一位讲师,而他们则对他说了那位“道长”及其隐庐的情形。

显而易见,克尼克对于《易经》的兴趣使他进入了院中教师宁愿敬而远之的一种境地,故而他在作此追寻时也变得愈来愈为谨慎。到他对这位传奇性的人物“道长”有了进一步认识之后,他终于发现,这位隐者不但颇受敬重,而且相当有名,但与其说他是一位学者,毋宁说他是一位古怪的隐士。克尼克由此感到,他必须力求自助;他尽快写完了他在某次研究会开始写作的一篇报告之后,便离开远东学院了。他一路缓步而行,来到这个神秘人物——也许是一位圣哲,也许是一位大师,也许是一位愚人——久已建立其竹林精舍的地区。

关于这位隐士,他已搜集了一些情报:25年前,此人曾是中文系最有希望的学生。他好像就是为了研究这些东西而来到人间,在书写毛笔字和译解古经方面,比最佳的中国老师和西方教授都略胜一筹。但他似乎有些走火入魔,即在一般外物方面,也使他自己化身为一个中国人,以致弄得声名狼藉。就这样,他顽固地拒绝像其他学生一样以师长的头衔——从研习会的讲师到各科导师——称呼他们,而以“我的道长”取而代之,弄到后来,这个称谓倒成了他自己的一个绰号。他对《易经》的占卜特别注意,因而学到一手熟练的技术,能够运用传统的蓍草来卜卦。他最爱读的书籍,除了有关《易经》的注释之外,就是庄子的哲学著作。显而易见的是,远东学院中文系所具的那种理性主义,略反神秘的儒家精神,正如克尼克所碰到的一样,已在当时流行起来了,何以见得?因为,一天,这位“道长”居然离开了乐意留他任教的远东学院而去行脚参访,随身只带了中国的笔、砚和两三部经书。他一路走到南部,就近与教中的兄弟交往。他四下勘察,终于觅得了他计划结庐的地点,几经以书面和口头向俗世当局和教会组织请愿,最后终于获准了定居和躬耕的权利。自此以后,他就依照中国古人的规范,过起一种田园诗般的隐士生活。有人戏称他为怪物,也有人将他当作一种圣者加以尊重。但显然,他无求于人而与世无争,每日,除了整理他的竹林——它已成了一座屏障北风的中国庭园——便是坐禅观想,并以抄写古代经卷自娱。

于是,约瑟·克尼克一路向着他的茅舍走去,不时歇下脚来,观赏沿途的山水,并在穿越山道的当儿,含笑俯视脚下的风景,只见一道淡淡的轻雾向南伸展而去,一片片照着金色阳光的葡萄园子,褐石的围墙上窜跳着一只只活跃的蜥蜴,一棵棵的栗树聚成一丛丛庄严的果林,南方的国度与高山的村野交织成了一幅生趣盎然的画面。他于傍晚时分抵达竹林精舍。他举步入林,出乎意料地看到一座中国式的亭子矗立在这个奇异的花园当中,一道喷泉由木制的管子引来水源,而喷出的水则沿着一条石子的河床,流入一个长满各种植物的石砌水塘,而数条金鱼则优游于这清澈见底的晶莹之间。轻盈雅致的叶丛,在细长而又坚强的竹竿上面随风摆动。草地上点缀着一座一座的石碑,碑上镌刻着古雅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