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 链(第3/4页)

“对,有可能。车牌号你记住了吗?”

“没有。你呢?你看车牌号了吗?”

“没有。”

两个人面如土色,彼此干瞪眼瞧着。卢瓦泽尔终于又穿好衣服,说道:

“咱们刚才步行,走了一大段路,我再原路找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

丈夫说罢,就出门去了。而她呢,身上仍然穿着参加舞会的衣裙,连上床睡觉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瘫坐在椅子上,一时万念俱灰,脑子一片空白了。

将近七点钟,丈夫空手而归。

随后,他又去警察局、各家报馆,登载寻物并许诺厚报,还去小马车出租行,总之,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跑去寻找。

妻子终日在家等候消息,面对这种飞来的横祸,她一直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卢瓦泽尔晚上回家,还是一无所获,他面无血色,两颊都深陷下去了。

“现在,”他说道,“只好给你朋友写信了,就说钻石项链的搭扣碰坏了,要拿去修理。这样,咱们好争取时间寻找。”

丈夫一句句口授,她把信写好。

一周寻找下来,他们彻底丧失希望了。

一周工夫,卢瓦泽尔老了五岁,他明确说道:

“这件首饰丢了,只好另买一件顶替了。”

第二天,他们拿上装项链的盒子,按照盒里标明的字号,找到那家珠宝店。老板查了查账簿,回答说:

“这条钻石项链,不是从本店买的,大概只是在本店配了首饰盒。”

于是,他们又一家一家跑珠宝店,凭着记忆寻找一条类似的项链。夫妇二人又伤心;又着急上火,眼看全要病倒了。

在故宫一带的一家珠宝店中,他们终于发现一条钻石项链,还挺像他们丢失的那一条,标价四万法郎,如果诚心买,价钱可以让到三万六千法郎。

他们请求店主给他们保留三天,不要卖给别人,双方还谈妥,假如二月底之前,他们找到丢失的钻石项链,那么店主愿意以三万四千法郎的折价回收这一条。

卢瓦泽尔已有父亲留给他的一点遗产,总共一万八千法郎,还差的钱只好东挪西借了。

他们立刻到处借钱,东家借一千,西家挪五百,从这人手中拿五枚路易金币,从那人手中取三枚,借条不知打了多少,承诺还款的条件,足可以倾家荡产,而且还去找放高利贷者,以及形形色色的放债人,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押进去了,也不管将来能否还得起,冒险签了那些借据。在这期间,他万分忧虑未来的日子,忧虑即将陷入的极度贫困,要受物资匮乏和精神痛苦的双重熬煎。他就是怀着这种种忧惧和惶恐,终于凑齐了三万六千法郎,去珠宝店买回那条新项链。

卢瓦泽尔太太送还女友项链时,弗雷斯杰太太颇不高兴,说道:

“你应该想着早点儿还回来,我也可能要戴呢。”

好在她没有打开首饰盒,这才让卢瓦泽尔太太放下心来。假如人家看出不是原来那条,那么女友会怎么想,怎么说呢,没准儿要把自己当成贼看了呢?

生活骤变,卢瓦泽尔太太开始过上穷人的辛酸日子。不过,她既已下了决心,就有勇气面对。巨额债务必须偿还,她也必须付出代价。女佣辞退了,他们还搬了家,租了一间阁楼。

家务粗活脏活她一人承担了,要洗刷油乎乎的锅碗盆碟,粉红的指甲很快磨损了。内衣内裤脏了,衬衣以及抹布脏了,她都得用肥皂搓洗,然后搭一根绳子上晾干。每天早晨,她要下楼倒垃圾,再往楼上提水,每上一层楼都得停脚喘口气。她一身穿戴,同普通百姓的家庭妇女毫无二致了:她挎着篮子,要跑水果店、食品杂货店,要跑肉店,坚决捍卫自己可怜的钱包,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同人家讨价还价,不免时常招来辱骂。

每个月,他们都得偿还几笔债务,有一些借据还要续签,求得人家宽限时日。

丈夫每天下班,还去给一个商人誊写账目,夜里也时常给人抄抄写写,只为抄一页挣五苏钱。

这样苦日子,他们过了十年。

十年过去,他们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的确全部偿清,包括高利贷的利息,以及利滚利的利息。

卢瓦泽尔太太现在明显见老了,变成了穷人家的女人,又强壮,又泼辣,又粗鲁。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裙子歪系着,双手红红的,说话也粗声大气,用大量的水冲刷地板。不过,在丈夫去部里上班的时候,也有那么几次,她坐到窗口,忽然想起当年那场舞会,想起她在舞会上有多么漂亮,让多少人瞩目倾倒。

假如没有丢失那条项链,她的命运又该如何呢?谁知道呢?谁知道呢?生活就是变幻莫测啊!区区一件小事,就足以断送你的一生,或者救你脱离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