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农场女佣的故事(第6/7页)

农场主整夜都待在她身边,次日晚上又来了,此后天天如此,他们一起生活了。

一天早上,农场主对她说:“我已经让教堂公布结婚预告,咱俩下个月办喜事儿。”

罗丝没有回答。她能说什么呢?她也毫不抵制。她又能怎么做呢?

罗丝嫁给了东家,就觉得自己掉进够不到边沿的深坑里,永远也爬不出去,而各种各样的苦难祸殃,像巨石一般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砸下来。她总觉得丈夫是她偷来的人,早晚有一天他会发觉。她也想到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在人间整个不幸的源泉,但也是她全部幸福的源泉。

每年她两次去看孩子,每趟回来神情都更加忧郁。

不过,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她的种种忧惧渐渐缓解,心情也平静下来,在生活中信心增加,只是心头还隐约飘浮着某种担忧。

日子一年一年过去,孩子长到六岁。现在,罗丝觉得相当幸福美满了,不料农场主的心情却突然恶化了。

这两三年他就好像担心什么,心头烦恼,一种隐忧逐渐滋长。吃过晚饭,他还久久待在那里,双手捧着头,愁眉苦脸,闷闷不乐,一颗心受着悲苦的啮噬。他讲话比以前急躁了,有时还很粗暴,好像对他妻子也有了成见,回答她的话时恶狠狠的,带着几分火气。

有一天,邻家的孩子来取鸡蛋,罗丝正忙着活儿,对孩子不大客气;她丈夫突然来到面前,没好气地对她说:

“这要是你的孩子,你就不会这样对待了。”

罗丝一时瞠目结舌,回答不上来,继而她回屋去,从前的种种忧惧都从心头醒来了。

吃晚饭时,丈夫不同她说话,连看也不看一眼,好像厌恶她,瞧不起她,好像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情况似的。

罗丝不由得惊慌失措,吃完饭不敢和丈夫单独待在一起,就赶紧溜走,朝教堂跑去。

天黑了,狭窄的殿堂非常昏暗;不过,在一片寂静中,圣坛那边有脚步声,原来是圣器管理员去点燃圣体龛前的长明灯。那一豆摇曳的灯光,虽然淹没在拱顶下的黑暗中,在罗丝看来却好似最后一线希望。她注视着那灯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随着一阵铁链声响,那盏幽幽的长明灯又吊上半空。接着,石板地响起木底鞋的跳动声,以及拖动绳子的窸窣声。那口小钟将夜晚的三钟经(注:三钟经:天主教中以“天使”一词为开头的拉丁语祈祷文,早、中、晚各一遍,或念或唱,而教堂报经的钟则称三经钟。)的幽鸣送进逐渐扩展的暮霭中。圣器管理员要出去的时候,罗丝追上去,说道:

“本堂神父先生在他住所吗?”

那人答道:

“我想在的,他总是在敲三钟经时吃晚饭。”

于是,罗丝哆哆嗦嗦地推开神父住宅的栅栏门。

神父正在吃饭,他立刻请罗丝坐下,说道:

“是啊,是啊,我知道了,您的来意,您丈夫已经同我谈过了。”

可怜的女人几欲瘫倒,神父又说道:

“您想怎么办呢,我的孩子?”

他一匙一匙快速地喝汤,汤水一滴滴落到被肚子顶起来的油污的教袍上。

罗丝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恳求和哀告,她起身要走。本堂神父对她说:

“坚强点儿……”

罗丝离开了。

她回到农场,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东家等着她;在她出去这会儿,雇工们吃完饭走了。她扑通一声跪到他面前,泪如泉涌哀吟着问道:

“你究竟怪我什么呀?”

她丈夫骂咧咧地嚷道:

“他妈的,怪你没生孩子!一个人娶老婆,可不是要这样孤孤单单,两个人守到死。我就是怪这个。母牛不下犊子,就一钱不值。女人不生孩子,同样一钱不值。”

她边哭边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

丈夫的态度和缓一点儿,又说道:

“我也没说是你的错,不过,这总归叫人不痛快。”

从这天起,罗丝只有一个念头:生一个孩子,再生一个。她把这个愿望告诉了所有人。

街坊大嫂教她一个法子:每天晚上,给她丈夫喝一杯放一撮炉灰的清水。农场主照办了,然而,这个法子没有奏效。

夫妻二人商议:“也许还有别的秘方吧。”他们到处打听,又听说四十公里远住着一个老羊倌。有一天,瓦兰老板就套上两轮轻便马车,动身去向那人讨教。老羊倌给他一个画了符的面包。那个面包掺了草药,夫妻俩在夜里同房前后要各吃一小块。

面包吃光了还是毫无结果。

一位教师向他们透露乡下人不知道的秘方和房中术,并说绝对灵验。可是,一样也未见灵验。

本堂神父建议去费冈朝拜圣血。罗丝去了,同一大群人在修道院里跪拜,她的心愿同那些农民心中发出的粗俗愿望搅在一起,恳求众人都哀告的那一位让她再怀一次孕。然而徒劳。于是她想象这是对她第一次错误的惩罚,心中随即产生了无限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