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农场女佣的故事(第3/7页)

在饭桌上,伙伴的目光,现在令她惶惶不安。她总想象自己的事被小牛倌发现:那孩子懂事早,心眼特别鬼,一双发亮的眼睛盯住她不放。

一天早上,邮差给了她一封信。她从未接到过信件,因此心中十分慌乱,不得不坐下来。也许是雅克的信吧?可惜她不识字,对着满是墨迹的纸干着急,不住发抖,最后还是装进兜里,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秘密;她干活的时候经常停下,对着这封信长时间发愣,看着这一行行间距相等,末尾有签名的字迹,隐约想象自己会突然发现其中的含义。她又焦急又担心,简直要疯了,终于去找小学教师。那人请她坐下,念道:

我亲爱的女儿:这封信不为别事,专为告诉你我的病情很重。咱们的邻居唐蒂师傅代笔,如果可能,要你回来一趟。

你亲爱的母亲

塞萨尔·唐蒂 代笔

罗丝一声未吭便走了。不过,她一看周围没人的时候,就瘫倒在路边上,双腿站不起来,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

回去之后,她把家中的不幸告诉农场主。农场主让她回家,住多久都行,这里先临时雇个女佣,等她回来再辞掉。

她母亲病情垂危,就在她到家的当天去世了。次日,罗丝早产,生下一个怀胎七月的男婴;婴儿瘦得只有一副小骨头架,看了叫人打寒战,他似乎总难受,像蟹爪似的枯瘦可怜的小手一直痛苦地抽搐。

然而,孩子活下来了。

罗丝说她已经结了婚,但是不能带孩子,便寄养在邻居家;人家答应她好好照看。

罗丝又回到农场。

不过,她久久受到伤害的心中,这时仿佛升起一线曙光,萌生了一种陌生的爱;而她对留在家乡那个弱小生命的爱,甚至成了一种新的痛苦,每时每刻都感受的痛苦,因为她和孩子分开了。

折磨她最厉害的,就是一种强烈的渴望,要拥抱和亲吻孩子,自己的肉体要感受他那小身体的温暖。她整天想孩子,到了晚上,她一干完活,就坐在炉前凝视火焰,如同神思飞向远方的人那样。

周围的人甚至开始议论她,跟她开玩笑,说她一定有了爱人,并问她那小伙子相貌英俊不英俊,个头儿高不高,家里富不富,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些问话像针扎进肉里一样,她受不了,常常跑掉,躲起来独自痛哭。

她要排解这些烦恼,就开始拼命干活;她念念不忘孩子,要想方设法为他多攒钱。

她决定卖力气干活,迫使雇主给她增加工钱。

于是,周围的活儿,她渐渐都揽过来,致使一名女佣被辞退了,既然她干活一个顶两个,那名女佣就多余了;而且,她处处节俭,无论面包、食油、蜡烛,还是别人大手大脚喂鸡的谷物,或者难免要浪费一点的牲口饲料,无不精打细算。她花主人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一样吝啬。她还善于讲价钱,农场的产品能卖贵些,也能挫败农民出售产品时的伎俩,因此,农场里买进卖出,安排雇工劳动,计算食品等事,都由她一人承担了,不久她就成了离不开的人了。由于她兢兢业业,细心管理,农场特别兴旺发达;方圆几公里,大家都谈论“瓦兰师傅的女佣”;这位农场主也到处讲:“这个姑娘,真是千金难买啊!”

然而,时光流逝,她的工钱始终未动。她这样拼命干,仅仅被认为是一个忠心的女佣竭诚效力的表现。她想起有点伤心了:每月,她能给主人多攒下五十到一百埃居(注:埃居,法国古币,各时期价值不一,一般指相当于五法郎的银币。),而她每年工钱,不多不少,依然是二百四十法郎。

她决定要求提高工钱。有三回,她去找主人,可是又谈起别的事。她总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就好像是件丢人的行为。终于有一天,她见主人独自一人在厨房吃饭,便十分尴尬地说想单独跟他谈谈。农场主吃惊地抬起头来,两只手撂在桌上,一只手刀尖朝上拿着刀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小块面包,眼睛盯着女佣人。罗丝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就说她不大舒服,要请一周的假回家一趟。

主人立刻准假,随即同样尴尬地补充一句:

“等你回来,我也要跟你谈谈。”

孩子快满八个月,根本认不出来了。他长得白里透红,脸蛋儿圆滚滚的,浑身胖嘟嘟的,就像一小包肥油。那肉鼓鼓的小手指合不拢慢慢地摇动,一看就知道他非常舒服。罗丝猛扑上去,真像野兽捕食一般,吻得那么凶猛,吓得孩子哇哇哭起来。这时,她也流下眼泪,因为孩子不认得她了,而见到奶妈就立刻伸出双手。

不过,到了第二天,孩子习惯了她的面孔,见到她就笑了。

她把孩子抱到田野,举在面前发疯一般奔跑,然后坐到树荫下,破天荒第一次打开心扉,尽管孩子根本听不懂,她还是向他倾诉自己的忧伤、劳动、烦恼和希望,同时爱抚又那么凶猛而激烈,简直不让孩子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