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8/15页)

高奴代提高嗓门儿说:

“如果是进攻一个和平的邻国,那么战争就是野蛮行为;如果是保卫自己的祖国,那就是一种神圣的职责。”

老太婆低下头,说道:

“是的,如果自卫,那是另一码事;不过,是不是应该杀光拿战争取乐的所有帝王呢?”

高奴代眼神一亮,说道:

“讲得真棒,女公民!”

卡雷-拉马东先生沉思起来。尽管他狂热地崇拜那些名将,但是这个乡下女人的常识却令他想到,这么多人手闲置不用,空耗财富,豢养这么多力量而不生产,如果都调动起来,用到要费时数百年才能完成的大工业上去,会给国家带来多大富足啊。

这时,鸟先生离开座位,过去同旅店老板低声谈话。那个胖子边笑边咳嗽,还不时吐痰;他听了对方逗乐的话,大肚子快活得起伏跳动,当即向鸟先生订购了六大桶红葡萄酒,等开春普鲁士人走了就交货。

旅途劳顿,刚吃完饭,大家就回房歇息了。

然而,鸟先生处处留心观察,他扶妻子上床躺下之后,就来到门口,对着锁孔忽而贴着耳朵倾听,忽而用眼睛窥视,要发现他所说的“走廊里的秘密”。

过了一个钟头的光景,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赶紧观望,只见羊脂球换上镶白边蓝色开司米睡袍,显得更加肥胖了,她端着一支烛台,走向走廊里端的厕所。但是,旁边的一扇门开了一条缝,过了几分钟,等羊脂球回来,高奴代穿着背带裤跟在后面。他们说话声音很低,接着停下不走了。羊脂球好像守住门口,坚决不让他进去。鸟先生干着急,听不见他们讲什么,后来他们提高了嗓门儿,他才听见几句。高奴代百般央求,说道:

“瞧您,干吗这么傻,这有什么关系呢?”

羊脂球气愤地答道:

“不行,亲爱的,有的时候,就不能干那种事,何况在这会儿,简直就可耻。”

高奴代大概一点也没听懂,还问为什么。于是羊脂球发火了,声调也更高了:

“为什么?您还不明白为什么?普鲁士人就在这座楼房里,也许就在隔壁房间,还问为什么?”

高奴代没话讲了。有敌人在附近,这个妓女便不肯同人寻欢作爱,这种爱国主义节操,不能不在他心中唤起颓唐的自尊;因此,他只是搂着她亲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回客房了。

鸟先生欲火升腾,他离开锁孔,在房间里猛然往上一纵,又去戴上睡帽,钻进躺着他妻子硬邦邦身体的被窝里,一个亲吻将她弄醒,悄悄说道:“心肝儿,你爱我吗?”

这时,整个楼房鸦雀无声了。然而过了不久,不知从哪儿传来鼾声,也许是从地下室,也许是从阁楼里传来的;那鼾声很有力、单调而有节奏,是一种低沉而悠长,犹如锅炉里气压升高而抖动。佛郎维先生睡着了。

原定次日八点钟动身,到时候大家都在餐厅会齐了。然而,那辆驿车却孤零零地停在院子当中,篷布顶盖了一层雪,既没有套马,也不见车夫。马厩、草料房、车库全找遍了,踪影皆无。于是,所有男士决定上街去搜寻,说罢一道出去了。他们来到教堂前广场,只见两侧低矮的房舍里都有普鲁士兵。他们看到的头一个士兵正在削土豆皮。再远一点儿,第二个士兵在给理发店洗刷屋子。还有一个满脸胡须的士兵正在亲一个哭闹的小孩,把孩子放在膝上摇着,哄孩子停止哭闹。那些肥胖的乡下妇女的男人都去当兵打仗了,她们则打着手势,告诉那些听话的胜利者该干什么活儿,例如劈柴火,往面包片上浇热汤,磨咖啡,等等;有一个士兵居然给女房东洗衣服,因为女房东是个手脚不灵便的老太婆。

伯爵十分诧异,便向一个刚从教堂神父住宅出来的执事打听。那位老信徒回答说:

“唔!他们可不是坏人。听说他们也不是普鲁士人,是从更遥远的地方来的,究竟什么地方我说不好。他们抛下老婆孩子,全都离开家乡;哼,打仗,他们并不觉得有趣!那边的女人也挂念男人,肯定经常哭泣;他们那里跟我们这里一样,也要闹饥荒了。这里还好,眼下不算太苦,因为他们并不作恶,还像在家里一样帮着干活。您瞧见了吧,先生,穷帮穷,就该这样……要打仗的是那些大人物。”

战胜者和战败者这样和睦共处,高奴代见了非常气愤,马上就走开了,他宁愿回旅馆躲进客房里。鸟先生开了一句玩笑:“他们来补充人丁。”卡雷-拉马东先生则讲了一句正经话:“他们是在补偿。”他们还是没有找见车夫。最后,发现他在镇上的咖啡馆里,正同那位军官的勤务兵亲热地坐在一起。伯爵招呼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