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而不实(第2/3页)

在这个年轻建筑师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要请这位年轻的姑娘跟他一起吃饭。而这正是到现在为止他所过的这种周期性的(尽管中间间隔着七十天)上等人的生活中所缺少的。他短暂的奢华之夜定会因为有一位高贵女性的参加,而过得加倍愉快。他敢断定,这位姑娘是一个很有教养的淑女——

她的举止和言谈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尽管她穿得非常朴素,可他觉得跟她一起吃饭,会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这些想法在钱德勒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他决定主动来邀请这位姑娘。当然,这样做不是很礼貌。不过,这些工薪阶层的女孩在这类事情上往往并不那么认真。对男人,她们一般都能做出精明的判断。她们更看重自己的判断,而不是这些无用的礼节。他的十块钱,如果使用得当,也确能让他们两个人好好地吃上一顿。毫无疑问,这顿晚餐会给这位姑娘平凡、枯燥的生活中增添一种美好的经历。而且,她对与他共进这样一顿晚餐而产生的感激之情,也会增加他的胜利感和喜悦感。

“我觉得,”钱德勒很率直也很诚恳地对她说,“你的脚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快就好的。现在,我有个建议,它既能给你的脚以恢复的时间,同时对我又是一种赏光。我刚才碰到你在街角摔倒的时候,正独自一个人要去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吧,一块吃上一顿舒适的晚餐,同时,我们还可以愉快地聊聊天。等吃完了饭,我保证你扭伤了的脚踝就好得差不多了,能让你顺利地回家了。”

姑娘抬起头,迅速地看到钱德勒清秀、和蔼的脸庞上。她的眼睛亮亮地闪了一下,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

“可是我们彼此并不认识呀——这样做不太好,是吗?”她带着疑虑问。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钱德勒很坦率地说,“这里,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托尔斯·钱德勒先生。在我们俩一起愉快地吃过这顿晚饭后,我们就道别。或是让我安全地把你送回家,我完全听凭你的意愿。”

“可是——噢!”姑娘在扫了一眼钱德勒的笔挺的衣服后说,“我就穿着这件旧衣衫,戴着这顶旧帽子去吗?”

“你完全没有必要介意,”钱德勒很爽直地说,“我敢说,你现在的样子会比我们将要在酒店里见到的那些穿着锦衣靓饰的女人更加迷人。”

“我的脚踝还在痛,”姑娘在试着一拐一拐地走了一两步以后,承认道,“我想,我将接受你的邀请,钱德勒先生。你可以叫我——玛丽安小姐。”

“那么,我们就一起走吧,玛丽安小姐,”年轻的建筑师兴奋而又不失礼貌地说,“我们无须走很远的路。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饭店。你倚着我的肩膀——这样——慢慢地走。一个人吃饭很孤单的。我现在都有点儿高兴,你踩在冰上给滑倒了。”

两人在一张摆设齐全的餐桌旁坐了下来,有一个动作麻利的侍者在附近殷勤地伺候着。此时的钱德勒又开始体味到,他每一次晚上出来所带给他的那份真正的快乐了。

这家饭店不像沿着百老汇大道再往前走一点儿的那一家排场和豪华(他一向是喜欢去后面这一家的),不过,也非常地不错了。每个餐桌前坐着的都是看似财运亨通、前程似锦的人们,而且还有一个很棒的交响乐队,弹奏着轻柔美妙的音乐,让人们的谈话变得更有情趣,它的烹调技术和服务也是无可挑剔的。他的同伴尽管穿戴得并不讲究,可她优雅的风度还是为她的脸蛋和身段的那种自然的美,增色不少。可以肯定地说,在她看着钱德勒充满活力可又很从容的神态举止,看着他富于激情和率真的蓝色眸子时,在她妩媚的面庞上确也流露出一种近似爱慕的神情。

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曼哈顿的疯狂,喋喋不休的毛病,吹牛夸口的陋习,还有在我们这儿盛行的装模作样,都附到了托尔斯·钱德勒的身上。他现在是在百老汇,被它浮世的繁华和排场裹挟着,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在这出喜剧的舞台上,他要扮演一个晚上的公子哥儿,一个拥有万贯财产、趣味高雅的上等人。他已经穿上了这一角色的服装,他所有的好心的天使们都不能阻止他表演下去。

于是,他向玛丽安小姐津津乐道起骑马、狩猎、俱乐部、茶会、高尔夫球、交谊舞、国外旅游等,同时还隐隐约约地提到了停泊在拉奇蒙特港的游艇。他发现他的这一漫无边际的谈话,深深地打动了她,因此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暗示巨额财产的话,顺口又提到几个无产者听了就会头痛的名字。这是钱德勒先生短暂而又难得的一天,他要充分地利用好它,从它这里榨取出最大的价值。可是,有一两次,他还是看到,这位姑娘的纯真从他的自我中心主义与其周围物体之间形成的迷雾中间,闪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