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7/8页)

士兵醒过来了,张开混浊的眼睛,呻吟起来。

“把他扶起来。”娜塔丽娅说着,把手伸进他的腋下,将他抬了起来,两手抬得高高的,以免弄脏了衣服。

我们把士兵抬进厨房里,放在床上;她用抹布擦干净他的脸,自己便转身走了,临走时她对我说:

“你把布浸湿,敷在他头上,我去找那个傻瓜。这帮魔鬼,等着吧,这样喝酒,非抓去劳改不可。”

她把弄脏了的衬裙脱下来扔在屋角里,然后细心地整理了一下沙沙作响、被揉皱了的衣服就走了。

西多罗夫直了直身子,又是打嗝,又是叹气。一滴滴浓稠的黑色的血从他的头上滴落在我赤着脚的脚背上,这真叫我有点难受。但由于害怕,我又不敢把脚抽出来,避开这些血滴。

我感到很难过。外面洋溢着一片节日气氛。房前的台阶和大门口都装点着嫩绿的白杨树,每一根柱子上都扎着新砍下来的枫树和榛树的树枝,整条街都染成了欢乐的绿色,一切都是那么年轻而又新颖,从大清早起我就感觉到这春天的节日已经到来,并将持续很长时间,从这一天起,生活将变得更纯洁,更明朗,更快活。

士兵呕吐了。那热乎乎的伏特加酒味和葱臭味充满了厨房。窗玻璃上时而贴着一些模糊而又宽大的脸和压扁了的鼻子,而托着双腮的手掌则像两只大耳朵,使他的脸变得十分难看。

士兵一边在回忆,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我这是怎么啦?我摔倒了吗?叶尔莫兴呢?好伙伴……”

接着便咳嗽起来,流出醉醺醺的眼泪,又哭又嚎:

“我的小妹妹……小妹妹呀……”

他站了起来,全身又滑又湿,臭烘烘的。他晃了一下又倒在床上,奇怪地转动着眼睛说:

“完全打死了……”

我笑了起来。

“谁在笑,鬼东西?”士兵呆呆地望着我说,“你怎么还在笑呢?我都永远被打死了……”

他用两只手来推我,并自言自语地说:

“最先到的是先知伊利亚,第二个是叶戈尔,骑着马,第三个——不要到我这里来,滚开,你是一只狼……”

我说:

“你就别胡闹了!”

他却无缘无故地发起脾气来,大喊大叫,两只脚在地上擦得沙沙响。

“我被打死了,你还……”

于是他伸出发软而肮脏的手朝我的眼睛重重地打了一拳。我大叫一声,眼睛看不见,勉强跳到院子里,正好碰上娜塔丽娅。她拉着叶尔莫兴的手,大声喊道:

“走呀,畜生!”接着她捉住我问道,“你怎么啦?”

“他打人了……”

“打人,是吗?”娜塔丽娅拖长声音说,然后又拖着叶尔莫兴,向他说:

“喂,魔鬼!你该去谢谢你的上帝!”

我用水洗了洗我的眼睛,从过厅的门里我看见两个士兵已经和好,一起抱着在哭,然后两人又要去拥抱娜塔丽娅,她一边击打着他们的手,一边大声说:

“两只狗崽子,缩回你们的爪子!你们当我是什么人?是骚女人吗?趁你们的老爷不在家,快滚回屋里睡觉去,快去,要不然,你们就要倒霉的!”

她像安排小孩子睡觉那样安排他们躺下——一个躺在地上,另一个躺在床上。等他们打鼾之后,她才走到过厅里来。

“我全身都弄脏了。我本来是穿着这衣服去做客的!他打你了?……真是一个傻瓜!全都是因为伏特加酒。小伙子,你可别喝酒,永远别喝酒……”

后来我跟她坐在大门口长凳子上。我问她,为什么她不怕酒鬼。

“就是没喝醉的人我也不怕,他们要是敢惹我,我就给他们这个!”她向我伸出一个捏得紧紧的拳头,“我死去的丈夫也是常常酗酒惹祸的人,我把他手脚捆起来,醒来之后,我就把他裤子扒掉,用树条子狠狠抽他,对他说:我叫你别喝,别酗酒;既然娶了老婆,老婆就是你的欢乐,而不是酒!我一直抽他,直到我累了为止。从此之后,他就像我手里的蜡一样,不敢再去喝酒了……”

“你是个女强人。”我说,想起了连上帝都给骗了的夏娃来。

娜塔丽娅叹口气说:

“女人应比男人更强,比男人强两倍才成,可是上帝没有给她!男人都是反复无常的人。”

她说得很平和,没有恶意。她背靠着围墙坐着,双手交叠在宽大的胸前,两眼悲伤地望着垃圾成堆、到处是破砖碎瓦的堤坝。我听她聪明的话听得出神了,忘记了时间,突然看见堤坝后面老板的妻子挽着老板的手,像公火鸡和母火鸡一样,慢慢地、神气十足地走来,相互说着什么,并注意地看着我们。

我赶快跑去开大门。门开了,老板的太太登上楼梯,恶毒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