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第3/23页)

他知道明天一定会浑身疼痛。他笑了笑。他面对的薄纱布覆盖的窗户亮着光,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那个伙计拿上来一个木盆和一桶热水。安德鲁斯打起精神,舀了一些热水放进铁脸盆里。他在脸上涂上肥皂,刮起胡子。伙计又去提了两桶水回来,并把水倒进盆里。伙计离开房间后,安德鲁斯开始慢慢脱衣服,一边脱,一边抖掉衣服上的尘土,然后小心地把衣服放在直靠背椅上。他踏进木盆,坐了下去,膝盖顶到了下巴。他慢慢地往身上抹肥皂,温热的水和傍晚的宁静让他昏昏欲睡。他坐在盆里一直到开始点头打盹。最后当头碰到膝盖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出木盆。他站在光光的地面上,身上滴着水。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毛巾,便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衬衫,擦干了身体。

不知不觉中,房间暗了下来。在逐渐变暗的过程中,窗户显现出一抹灰色的亮光。一阵凉风让窗户的薄纱布如波浪般起伏,看上去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在有规律地搏动,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从街道上传来逐渐升高的嘀嘀咕咕的声音和靴子踏在木板人行道上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笑声中响起,然后又戛然而止。

他洗完澡,放松了下来,背部紧张的肌肉不断增加的颤动也得到了缓解。他依然光着身子。他把折叠起来的毛毯推卷成像枕头一样的形状,然后在没有铺任何东西的床垫上躺了下来。皮肤感到了床垫的粗糙。房间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便沉沉入睡。

夜里他被吵醒了好几次,睡梦中不能确切地分辨究竟是什么声音。在这几次醒来的时候,他朝四周望了望。房间一片漆黑,连墙都看不清楚,那是他房间的界限。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动不动地被悬在某个地方,瞎了似的什么也看不见。人们的笑声、说话声、低沉的撞击声和摩擦声,所有这些声音他感到都来自自己的脑袋,并且在脑中某个空荡荡的地方不停地盘旋。有一次他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然后是她的笑声,就在附近,就在过道那边的某个房间里。有一会儿他让自己醒着,认真谛听,但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2

安德鲁斯是在旅馆吃的早饭。饭厅在一楼后面的一间狭窄的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长桌,桌子四周零零落落地摆放着几张直靠背椅,看起来是旅馆的主要家具。在桌子的一端坐着三个人,躬身围在一起聊天。安德鲁斯一个人坐在另一端。那个昨天给他送水上楼的伙计走进饭厅,问他要不要吃早饭,安德鲁斯点点头。那个伙计转过身,朝远端那三个人身后的小厨房走去。他走路有点跛,只有从后面才能看得出来。他回来的时候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大盘青豆和玉米粥,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把食物放在安德鲁斯面前,伸手到桌子中间去拿没有盖盖的盐碟子。

“上午这个时候我到哪里可以找到麦克唐纳?”安德鲁斯问道。

“在他办公室,”伙计回答说,“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沿着街道一直往南朝小河走,到达一片棉白杨林前,向左拐入一条岔路。就是那个盐坑这一边的小棚屋。”

“盐坑?”

“处理兽皮用的,”伙计说,“你肯定会看到的。”

安德鲁斯点点头。伙计转身离开了房间。安德鲁斯吃得很慢;青豆微热,加了盐也没什么味儿。玉米粥像面糊,根本没有热透。咖啡虽然是热的,但是很苦;喝了以后舌头发麻,他把嘴唇一直往后拉,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把咖啡一饮而尽,只要热度受得了,能喝多快就喝多快。

吃完早饭,他来到街上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小镇几幢房子的上空高高地升起,阳光强烈地照在地上,让人感到它的存在。现在街上的人比他刚到小镇的时候多了许多。有些男人穿着套装,戴着圆顶高帽,更多的人则穿着随意。有些男人穿着褪色的蓝色牛仔裤,或者穿着脏兮兮的帆布衣服,还有的则穿着细平布服装,所有这些人都混杂在一起。他们行走在人行道上或者街道上,虽然各有心事,但并不特别匆忙。

男人的衣服色彩单调,但其中偶尔也会出现一点亮色——红色、淡紫色和纯白色——那是女人的裙子或者衬衣的颜色。安德鲁斯把下垂的帽檐往下拉了拉,好遮住阳光,沿着街道朝屠夫十字镇外的树林走去。

他依次经过皮革商品店、马车行和一间四面敞开的小铁匠铺。街道到铁匠铺就到了尽头。他走下人行道,走上一条小道。离屠夫十字镇大约二百码就到了伙计所说的岔道。说是岔道,不过是过路车辆的车轮在地上轧出的两条压痕。在这条岔道的尽头,离小道一百米远的地方有一间平顶小棚屋,小棚屋过去是一排木栅栏,在这么远的地方,他看不清楚栅栏排列的形状。在栅栏近前东一辆西一辆地停着几辆马车,马车的辕杆背朝栅栏放在地上。安德鲁斯接近办公室和栅栏的时候,闻到一股莫名的臭味,刚开始只是淡淡的,后来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