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6页)

的确,这小伙子早熟了。还在春天,他就已开始收获。青春的脉搏和激情隐藏在体内,而他开始有自我意识。观察他是一种快乐。那漂亮的面孔,美丽的灵魂,使他惊奇。至于这一切如何结束,或者注定要如何结束,都不重要。他就像一场露天表演或一部戏剧中的某个优雅角色,他们的欢乐似乎远离人群,但他们的悲伤却会激起人的美感,伤口如同红玫瑰。

灵魂和肉体,肉体和灵魂——它们是多么神秘呀!灵魂有动物性,肉体有灵性的瞬间。感觉会升华,理智会堕落。谁能说出肉体的冲动在何处终结,或者说灵魂的冲动在何处起始?平庸心理学家的武断定义是多么浅薄!而要在不同学派的主张之间决定取舍,又何等困难!难道灵魂是坐在罪恶之屋中的影子?或者真如乔达诺·布鲁诺所想,肉体确在灵魂里?精神与物质的分离是一个谜,精神和物质的结合也是一个谜。

他开始思考,我们是否能把心理学变成一种绝对的科学,能向我们揭示生活中微小的跃动。事实上,我们总是误解自己,也很难理解别人。经验没有道德价值,它只不过是人赋予自己所犯错误的名字。道德学家总是视经验为一种警示形式,并认为它对性格的培养具有某种道德效果,还赞扬它可以教导我们应该遵循什么,启发我们应当避免什么。但经验中没有驱动力。它与良心一样,都不是积极的动因。实际上它所能昭示的一切,无非是我们的未来与我们的过去一模一样,我们曾经带着厌恨犯下的罪孽,我们会带着愉悦一再犯下去。

他非常清楚,实验是能对情欲进行科学分析的唯一方法。道林·格雷显然是送上门来的一个研究对象,而且似乎一定能得到丰硕的成果。他突然对西比尔·文恩产生了疯狂之爱,就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心理现象。毫无疑问,这与好奇心密切相关,是对新体验的好奇和渴盼,然而,这种激情并不简单,它相当复杂。孩提时代本真存在的纯粹的感官本能,已经通过想象转化成了某种对这个青年本人来说已经远离感官的东西,而恰是因此才显得更加危险。情欲源自何处,对情欲我们总是自欺欺人,而它却强烈地主宰着我们。我们能意识到我们最微弱的动机的本质。往往,当我们以为是在别人身上做实验的时候,实际上我们是在拿自己做着实验。

正当亨利勋爵坐着翻来覆去思考这些事情时,敲门声响起,他的仆人进来,提醒他该更衣赴晚宴了。他站起来,向大街上望去。对面房子上层的窗户已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玻璃窗熠熠闪光,像烧红的金属。窗户之上的天空则似一朵凋谢的玫瑰。他想着朋友年轻而火热多彩的生活,不知道这一切会如何告终。

十二点半左右,他回到家,看见大厅的桌子上有一封电报。他打开,发现是道林·格雷发来的。电报里说,他和西比尔·文恩已经订婚。

[1]梅菲尔:伦敦上流住宅区。

[2]克洛维斯·伊夫(Clovis Eve,1584—1635):法国王宫的图书装订师,装帧风格华丽。

[3]玛格丽特皇后(Margaret of Valois,1553—1615):父亲是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国王亨利二世(1519—1559),母亲凯萨琳王太后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她继承了欧洲两大家族的基因。

[4]《曼侬·莱斯科》:法国作家阿比·普拉沃斯所著小说,因其内容涉及爱欲而颇具争议。

[5]丰饶角:又名丰饶羊角,因其装满果实和鲜花而在西方文化中象征丰收。

[6]花楼:剧院或歌剧院,一般是乐队上方第一层楼厅的座位。

[7]以上均为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和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