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尔托普哈诺夫和聂道漂斯金(第4/8页)

折磨得老聂道漂斯金死去活来的命运,又折磨起儿子:显然,折磨出滋味来了。不过折磨季洪的方式有所不同:不是让他痛苦,而是拿他开心。命运从来不使他陷于绝望,从来不让他尝受饥饿的难受滋味,却驱使他在俄罗斯到处漂泊,从大乌斯秋格到皇科克舍斯克,离了一个低贱而可笑的职位,又换一个:有时命运照顾他,让他在又爱唠叨又暴躁的贵族女善人家里当“大管事”,有时安排他在又有钱又吝啬的商人家里做食客,有时委派他给一个暴眼睛、留有英国式剪发的先生当家庭秘书长,有时让他在养犬的猎人家里担任半家仆、半小丑的角色……总而言之,命运迫使可怜的季洪一滴一滴地喝尽了寄人篱下的苦涩的毒酒。

他一生为贵族老爷们效劳,满足他们刁钻古怪的要求,为他们排解百无聊赖的烦闷……有多少次,成群的客人拿他开心取乐,尽兴之后把他放了,他一个人回到房间里,羞臊得无地自容,眼里噙着绝望的冷泪,发誓到第二天一定偷偷地逃走,到城里去试试自己的运气,哪怕当一个小小的抄写员也好,要么干脆饿死在大街上。可是,第一,他没有志气;第二,他一向胆小;还有第三,到底怎样去给自己谋职位,去求谁呢?“不会要我的,”这个苦命人常常灰心丧气地在床上翻来翻去,小声说,“不会要我呀!”于是到第二天他又硬着头皮干下去。他的状况之所以格外苦,还因为关怀他的造物主竟没有想到给予他起码的干小丑这一行不可或缺的本事和才能。比如,他不善于反穿熊皮大衣跳舞跳到要倒的程度,也不善于在面临皮鞭挥舞的情况下插科打诨,献献殷勤;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时候他一丝不挂,有时会伤风;他的胃既不能消化掺墨水和其他污水的酒,也不能消化加了醋的小小的蛤蟆菌和红菇。

要不是他最后的恩人,一个发了财的专卖商,在高兴的时刻想起在遗嘱中添写了一笔,天知道以后季洪会怎样呢。那遗嘱中写的是:“至于焦济亚(即季洪)·聂道漂斯金,将我自购的别谢林杰耶夫村连同所属土地交给他作为永远的世袭产业。”几天之后,这位恩人就在喝鲟鱼汤的时候中风死了。一下子乱腾起来,法院来了人,把财产都查封了。家里人都来了,打开遗嘱,看过遗嘱,就叫人去找聂道漂斯金。聂道漂斯金来了。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这位季洪·伊凡内奇是在恩人手下干什么的,所以大家都纷纷迎着他闹哄哄地叫喊,用嘲笑的口气向他祝贺。“地主来了,这不是,新地主来了!”另外一些继承人这样叫喊。“这就是那玩意儿,”一个出了名的爱说笑话和俏皮话的人接话说,“一点也不错,可以说……这的的确确就是……那玩意儿……就是所说的……那玩意儿……继承人。”于是大家都哄的一声大笑起来。聂道漂斯金很久不肯相信自己有这样的福气。他看了遗嘱,脸红了红,眯起眼睛,挓挲起两手,号啕大哭起来。大家的哈哈笑声变成闹哄哄的、连成一片的嚷嚷声。

别谢林杰耶夫村总共有二十二个农奴,没有谁感到太可惜,那为什么不借此机会寻寻开心呢?只有一个彼得堡来的继承人,一个长着希腊式鼻子、带有十分高贵的面部表情的气概非凡的男子,叫罗斯济斯拉夫·阿达梅奇·什托别尔的,忍不住了,侧着身子来到聂道漂斯金跟前,傲慢地扭过头去看了看他。“先生,据我所知,”他轻蔑地、不大客气地说,“您是可敬的菲多尔·菲多雷奇手下的一名所谓凑趣的家仆吧?”这位彼得堡的先生是用极其清楚和干脆利落的言语说的。又伤心、又激动的聂道漂斯金没有听清楚他不认识的这位先生的话,但是其余的人立刻都不做声了。那个爱说俏皮话的人故作大度地笑了笑。什托别尔先生搓了搓手,又把他的问话重复了一遍。聂道漂斯金惊愕得抬起眼睛,张大了嘴巴。什托别尔先生恶狠狠地眯起眼睛。

“恭喜您呀,先生,恭喜你,”他又说,“虽然,可以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这种方式挣得糊口之粮的;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也就是说,各有各的口味……不是吗?”

后面有一个人由于又惊讶又高兴,很快地、然而不失礼貌地尖叫起来。

“请问,”什托别尔先生得到大家的笑声的有力鼓励,又接着说下去,“您有这样的福气,主要是靠什么样的才能呢?您说说吧,不要不好意思;我们这儿,可以说,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原文为法文。不是吗,诸位先生,我们这儿都是自家人原文为法文?”

什托别尔先生拿这话随便去问一位继承人,可惜那人不懂法语,所以只是带着赞同的神气轻轻地哼了一声。可是另外一个继承人,一个额头上有黄斑的年轻人,连忙接话说:“是的,是的原文为法文,当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