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 会(第3/4页)

“是花儿,”阿库丽娜闷闷不乐地说,“这是我采的艾菊,”她多少提了提精神,又说道,“牛犊很喜欢吃。还有,这是鬼针草,可以治瘰疬的。您再看,这是多么好看的花儿,这样好看的花儿我还从来没见过呢。还有,这是勿忘草,这是香堇菜……还有这个,这是我给您的,”她说着,从黄黄的艾菊下面拿出一小束用细草扎好的浅蓝色矢车菊,“您要吗?”

维克托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接了花,漫不经心地闻了闻,就在手里转悠起来,一面带着若有所思的高傲神气朝天上望着。阿库丽娜看着他……在她那惆怅的目光中有那么多的倾慕、痴心和爱恋之情。她又怕他,又不敢哭,又要和他作别,又要最后一次好好地看看他。他却像皇帝一样摊开胳膊和腿躺着,而且带着宽宏大量的忍耐和俯就态度接受她的膜拜。

说实话,我一直怀着愤怒的心情注视着他那张红红的脸,那张脸上,透过装出来的轻蔑淡漠表情,露出一种满足却又腻烦的自负之色。阿库丽娜此时此刻非常动情:她整个的心灵又信任又热情地向他打开,向他表示依恋,表示亲热,可是他……他把矢车菊扔在草地上,从大衣旁边的口袋里掏出一片镶铜边的圆玻璃,往眼睛上装,但是不论他怎样皱紧眉头、耸面颊甚至耸鼻子,想把玻璃片卡住,那玻璃片还是往外溜,落到他的手里。

“这是什么?”惊讶的阿库丽娜终于问道。

“单眼镜。”他神气活现地回答说。

“干什么用的?”

“戴了可以看得更清楚。”

“让我看看。”

维克托皱起眉头,但还是把玻璃片递给了她。

“别打破,当心。”

“放心吧,不会打破的。(她胆怯地把玻璃片按到一只眼睛上。)我一点也看不见呀。”她天真地说。

“你把眼睛,把那只眼睛眯起来嘛。”他用不满意的老师的口气说。(她把罩上玻璃片的那只眼睛眯了起来。)“不是那只,不是那只,傻东西!是另外一只!”维克托叫道,而且没有让她矫正错误,就把单眼镜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阿库丽娜脸红了红,微微笑了笑,就扭过脸去。

“可见,不是我们这些人用的。”她说。

“那当然!”

可怜的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您走了,咱们怎么办呀!”她突然说。

维克托用衣襟擦了擦单眼镜,就又装到口袋里。

“是啊,是啊,”他终于说起话来,“的确,你开头会非常难受的。(他带着以上对下的神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轻轻地从自己的肩膀上拉下他的手,羞涩地吻了吻。)哦,是啊,是啊,你的确是一个好姑娘,”他得意地笑了笑,又说下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自己想想看!我跟老爷不能留在这儿呀。现在冬天快到了,在乡下过冬天,你也知道,那简直够受。在彼得堡那就不同了!在那儿,真是妙极了,像你这样的傻姑娘,是做梦也想不到的。那样的房子、街道、来往的人、学问——简直不得了!……(阿库丽娜像孩子一般微微张着嘴,如饥似渴地在用心听他说。)不过,”他在地上翻了个身,又说,“我一个劲儿对你说这些干什么呀?反正你不会懂。”

“为什么不说呀,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我懂,我全懂。”

“瞧你什么样子!”

阿库丽娜低下了头。

“您以前跟我说话不是这样,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她说,并没有抬眼睛。

“以前?……以前呢!竟说这话!……以前呢!”他似乎很恼火地说。

他们两个都不做声了。

“不过,我该走了。”维克托说过,已经用胳膊肘把身子撑起来……

“再等一会儿吧。”阿库丽娜用恳求的声音说。

“有什么等的?……我已经跟你告过别了。”

“等一会儿吧。”阿库丽娜又说一遍。

维克托又躺下了,而且吹起了口哨。阿库丽娜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我看得出,她渐渐激动起来:她的嘴唇哆嗦着,苍白的面颊有些红了……

“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她终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起来,“您太不应该……您太不应该,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真的!”

“有什么不应该的?”他皱起眉头问道,并且微微抬起头,把头转过来朝着她。

“太不应该了,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至少在分别的时候对我说几句好话儿呀,哪怕对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苦命人说一句也好……”

“那我对你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这您更清楚,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您就要走了,总应该说句话呀……我怎么落得这种结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