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 会(第2/4页)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可怜的姑娘动也没动,只是偶尔苦闷地挥一挥手,倾听着,一直倾听着……树林里又有什么声音响起来——她精神一振。那声音没有停息,而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终于变成坚定而迅速的脚步声。她挺直了身子,似乎胆怯了。她那凝神的目光颤抖起来,放射出期望的光彩。密林中很快闪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姑娘定神一看,脸刷地红了,快乐而幸福地笑了笑,想站起来,却立刻又低下头,脸也白了,发起窘来——直到那个男子来到她身边站住,她才抬起颤抖的、几乎是恳求的目光望着他。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暗暗打量了他一下。老实说,他没有给我什么愉快的印象。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是一位豪富的年轻地主所宠幸的一名侍仆。他的服装表明他喜欢追求时髦和漂亮潇洒:他穿着一件古铜色短大衣,纽扣一直扣到上面,看样子,那是主人的衣服;系一条两头雪青色的粉红色领带;戴一顶镶金边的黑丝绒帽子,帽子一直压到眉毛;白衬衫的圆领硬邦邦地撑着他的耳朵,扎着他的两腮;浆硬的袖口遮盖住他的手,一直抵到那红红的、弯弯的手指头,指头上戴着镶有绿松石勿忘草的银戒指和金戒指;他那红润、鲜艳而厚颜的脸,属于一种类型——据我观察,这种类型的脸几乎总是引起男子反感,可惜女子往往十分喜欢。

他显然在尽量使他那粗野的相貌增添一种轻蔑而厌倦的表情:一直眯着那一双本来就很小的乳灰色眼睛,皱着眉头,耷拉着嘴角,不自然地打着哈欠,而且摆出漫不经心、虽然不怎么地道的潇洒姿态,时而用手拢拢卷得雄赳赳的火红色鬓发,时而揪揪翘在厚厚的上嘴唇上的黄黄的髭须——总之,做作得令人作呕。他一看到在等他的那个年轻农家姑娘,就开始装模作样了:他慢慢地迈着方步走到她跟前,站了一会儿,扭动了几下肩膀,把两手插进大衣袋里,勉强赏给可怜的姑娘匆匆的、淡漠的一瞥,就坐到地上。

“怎么,”他依然看着旁边什么地方,摇晃着腿,打着哈欠,开口说,“你来这儿很久了吗?”

姑娘没能够立刻回答他。

“很久了,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她终于用勉强听得到的声音回答说。

“噢!(他脱下帽子,高傲地用手捋了捋那浓密的、卷得紧紧的、几乎从眉边开始的头发,威严地朝四周望了望,又小心地把帽子盖在他那宝贵的头上。)我竟完全忘记了。而且,你瞧,又在下雨!(他又打了一个哈欠。)事情也多得很,不能件件事都照顾到,就这样主人还要骂呢。我们明天就要动身了……”

“明天吗?”姑娘说,并且用惊骇的目光盯着他。

“明天……好啦,好啦,好啦,别哭了,”他看到她浑身打起哆嗦而且慢慢低下头来,就连忙懊恼地接着说,“阿库丽娜,请你别哭吧。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他皱起他那圆头鼻子。)要不然我马上就走了……你真傻,哭什么呀!”

“好,不哭,不哭了,”阿库丽娜急忙说,一面使劲儿吞着眼泪,“那么,您明天就走吗?”她多少停了一下之后,又这样说,“那什么时候才能跟您再见面呢,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

“咱们会见面的,会见面的。不是明年,就是以后。老爷大概是想到彼得堡去做官,”他漫不经心地并且有点儿用鼻音说,“也许,我们要到外国去。”

“您要忘记我了,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阿库丽娜伤心地说。

“不,怎么会呢?我不会忘记你的,只是你要懂道理,别稀里糊涂的,要听你父亲的话……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决不会。”他泰然自若地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哈欠。

“别忘了我呀,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她又用恳求的声音说,“我真是爱您爱极了,简直是一切都为了您……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您刚才说,我要听父亲的话……可是我怎么能听父亲的话呀……”

“为什么?”他仰面躺着,两手垫在头底下,这话仿佛是从胃里说出来的。

“怎么能听呀,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您是知道的呀……”

她不说话了。维克托玩弄起他的钢表链。

“阿库丽娜,你不是一个傻姑娘,”他终于说起话来,“所以你不要说傻话。我是希望你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当然,你不傻,可以说,不完全是个农家女子,你母亲也并不一直是乡下娘儿们。不过你总是没有受过教育,所以,别人对你说什么,你应该听从。”

“可是真可怕呀,维克托·亚力山大勒奇。”

“咦……别瞎说,亲爱的,有什么可怕的!你这是什么,”他向她移近些,又说,“花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