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尔莫莱和磨坊主妇(第2/5页)

按规定,叶尔莫莱每月给东家的厨房送两对松鸡和山鹑,其余的一切由他,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们都不和他交往,认为他一无所长,像我们奥廖尔人说的,“窝囊”。火药和霰弹自然是不发给他的,这是有章法可循的,就像他不喂狗一样。

叶尔莫莱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很喜欢说话,表面看来又懒散又笨拙,非常喜欢喝酒,不喜欢在一个地方久住,走起路来两脚擦地、摇摇摆摆——就这样两脚擦地、摇摇摆摆,一昼夜尽能够走五六十俄里。他经历过各种各样惊险的事儿,在沼地里、树上、屋顶上、桥底下睡过觉,不止一次被关在阁楼里、地窖里、棚子里,失去了枪、狗和最后一件衣服,被人痛打,痛打很久……然而过不了多久,他又回家来了,衣服穿得好好的,而且带着枪和狗。

不能说叶尔莫莱是一个快活的人,虽然他的心情看起来总是很好。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怪人。叶尔莫莱很喜欢和有教养的人聊聊,尤其是在喝酒的时候,不过,聊也聊不久,常常站起来就走。“你这鬼东西,上哪儿去呀?天已经黑了。”“到恰普林村去。”“你跑十来俄里,到恰普林村去干什么?”“到那儿的庄稼人索夫龙家里去过夜。”“你就在这儿过夜嘛。”“不,不行。”于是叶尔莫莱就带着他的“杰克”走进沉沉的夜幕,穿过一丛丛树棵子和一道道水沟向前走去,而那个庄稼人索夫龙也许并不让他进门,说不定还要打他两记耳光,不准他打扰清白人家。

然而叶尔莫莱有些本事是没有人能比的,如在春汛期间捕鱼用手捉虾,凭嗅觉寻找野物,招引鹌鹑,训练猎鹰,捕捉那些会唱《魔笛》、《夜莺飞来》喜欢夜莺的人都熟悉这些名称,这是描写莺啼的最美妙的唱段。的夜莺……只有一样他不会,就是训练狗,他没有耐性。

叶尔莫莱也有老婆,每星期他去她那儿一次。她住在一间破破烂烂、快要倒塌的小屋里,凑凑合合、勉勉强强活着,今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吃饱,总之,一直过着很苦的日子。叶尔莫莱这个无忧无虑、心地善良的人,对待她却又无情又粗暴,他在家里显出一种又威风又严厉的神气,可怜的妻子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讨他的欢心,一看到他的眼神就发抖。她常常用最后一文钱给他买酒。当他大模大样地躺到炕上酣睡的时候,她总是低三下四地给他盖上自己的皮袄。我也不止一次看到他脸上无意中流露出的阴沉的凶狠神气,我很不喜欢他在咬死受伤的野禽时脸上的那副表情。可是叶尔莫莱从来没有在家里待过一天以上,一到别的地方,他又变成“叶尔莫尔卡”“叶尔莫莱”的卑称,其谐音在俄语是“小瓜皮帽”。——周围一百俄里以内的人都这样称呼他,有时他自己也这样称呼自己。最低下的仆役也觉得自己比这个流浪汉高贵,也许正因为这样都对他非常亲热。许多庄稼人起初像对待田野里的兔子一样,喜欢撵他和逮他取乐儿,过一会儿就把他放了,知道他是一个怪人后,就不再碰他,甚至给他面包,跟他聊天……我就是带了这个人出猎,和他一起到伊斯塔河畔一个很大的桦树林里去伏击。

俄罗斯有许多河流同伏尔加河一样,一边是山,另一边是草地,伊斯塔河也是这样。这条小河弯弯曲曲,蜿蜒如蛇行,没有半俄里是直流的。有的地方,从陡峭的山冈上望去,十几俄里的小河,连同堤坝、池塘、磨坊、一片片爆竹柳做篱笆的菜园和茂盛的果园,尽收眼底。伊斯塔河里的鱼真是多极了,尤其是雅罗鱼(庄稼人在热天里常常用手在树棵子底下捉这种鱼)。小小的滨鹬啾啾叫着在点缀着一处处冰凉而清澈的泉水的岩石岸边飞翔;野鸭向池塘中央浮游,小心翼翼地四面打量着;苍鹭伫立在河湾中峭壁下的阴影里……

我们伏击了大约有一个小时,打到两对山鹬。我们想在太阳出山以前再来碰碰运气(早晨也可以打伏击),就决定到附近的磨坊里去过一夜。我们走出树林,下了山冈,河里翻滚着暗蓝色的波浪。空气由于充满夜间的潮气,越来越浓。我们敲了敲大门。院子里有几只狗一齐狂叫起来。“谁呀?”响起一个沙哑的、带有睡意的声音。“打猎的,我们来借个宿。”没有回答。“我们付钱。”“我去对东家说说……嘘,该杀的狗!……还不都给我死掉!”我们听到这雇工走进屋里去了,他很快就回到大门口来。“不行,东家说,不让进来。”“为什么不让进去?”“他怕嘛,你们是打猎的,说不定你们会把磨坊烧掉,因为你们带着火药呢。”“胡扯什么!”“前年我家磨坊就烧过一回了,有一帮牲口贩子来借宿,不知怎的就烧起来了。”“可是,老弟,我们总不能在外面过夜呀!”“那就由你们了……”他呱嗒呱嗒地拖着靴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