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城市寓言(第9/15页)

王可夫一走进那条古老的巷子,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就“咔”地响了一声,这一声响把自己吓了一跳,随之他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敲响大师院门的时候,大师正在给檐下早开的花儿们浇水,大师不想在这时会见任何人,可那敲门声持续不断地一直响下去,敲门声让大师心烦意乱。大师无奈地去开门,大师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王可夫。

王可夫并不认识大师,在王可夫的想象里与眼前的大师相差十万八千里,于是王可夫并没有认为眼前的人就是大师,他怀疑老伍是不是告诉错了地方。

大师没有再去关已经打开的院门,也没有请王可夫进去的意思,他看了眼王可夫之后,便又兀自去给花儿们浇水了。

王可夫在门口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便走进去,坐在檐下花旁的一条石凳上。大师继续浇水,王可夫觉得既然已坐在人家的院子里就该说点什么,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他抬了一次头,目光越过大师家的院墙望见了那座刚修好的西便门立交桥,那座桥很庞大,恍似横空出世,横亘在那里,因为离这挺远,听不见飞驰在桥上的汽车声,只能远远地望见不同牌号的车辆桥上桥下飞驰而过,像看一部无声电影。于是王可夫就说:

那桥还挺有意思的。

大师继续浇花儿。

王可夫说完这句话,看了大师一眼,又看了大师一眼,觉得眼前这人挺怪,不是大师就是疯子。王可夫觉得真有点意思了。

你这花儿很好,看得出来你是位养花高手。王可夫这么说。

大师停下浇水,又看了眼王可夫,笑了一下。

王可夫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疯,于是又说:

那桥叫西便门桥吧。

大师也抬了头望那座远方的桥。

王可夫看着大师想,眼前这人也许是大师。

两人一时间无话,都怔怔地去望那座桥,无声的立交桥,遥远而又真实。

王可夫心里突然生出几许失望,他想也许自己该走了。于是王可夫便站了起来,大师也站了起来。王可夫向门外走去,大师随着他向门口走去。王可夫立住脚,转回身,冲正欲关门的大师说:打扰了。

大师停止了关门的动作,把一张脸夹在门缝中冲王可夫说:你要发财了。

大师随即关上了门。

王可夫怔怔地冲着那扇门说:你是大师?

小院静静的,似乎没人,刚才的一切,恍似一场梦。

王可夫走出古老的巷子,突然他想起了大师的话:你要发财了。

王可夫就想笑,笑自己,也笑那个怪人。发财,发个鸟财。王可夫在心里这么说。

王可夫在回来的路上,又看见了西便门立交桥,那座桥真的很庞大,车辆如织。他就想,要是在这里呆一会儿,也许会挺不错的。他乘坐的公共汽车,风驰电掣地从桥下飞驰而过。他就想,这座桥是应该有点故事的,没有故事的日子,实在是太乏味了。

公共汽车一直载着王可夫又回到了他当时出发的地点,他站在马路旁,身后就是他居住的那幢筒子楼。他不想走回那间宿舍,走回去除了睡觉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他就立在马路旁,他望见了那个黄色的公用电话亭,他想,该给燕子或者老伍打个电话。

接下来,王可夫立在电话亭旁开始打电话,先是打给燕子,燕子单位接电话的人说,燕子已有两天没上班了。他又打给老伍,老伍那边没人接电话。

燕子为什么两天没上班了?他这么问自己,也许燕子是在家里等自己。燕子呼过他,他没有去,燕子以前呼他总是接二连三的,每次都是很紧迫的样子。可这次燕子只呼了自己一次,他疑心是呼机坏了。他决定呼自己一次,验证一下呼机是否真的坏了。于是,接下来他开始拨号:3018888,很快传呼小姐就上线了,他就说:请呼:3148。传呼小姐又问:先生请你留言。

他一时没想好该给自己留下什么话,急中生智,他冲传呼小姐说:请你到西便门桥下等老K。传呼小姐又说:就这些。他就:就这些。然后放下电话。

少顷,他的呼机就响了,他查看自己的呼机,果然上面就留下了一行字:请你到西便门桥下等老K。

他看到这一行字就乐了,觉得怪有意思的,老K是谁?自己为什么就想到了老K,而不是老伍?这条留言有些神秘,像暗语。他为了自己的即兴创作,几乎有些兴奋了,他好久没有这么兴奋了,十几年前,他是经常兴奋的,那时他是为了创作,久违了的创作冲动,又使他兴奋起来,他瞅着自己留给自己的那句暗语,想,是该再创作点什么。

胡大海(之三)

胡大海在半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苍老的母亲死了。母亲死在卖冰棍的路上,太阳热辣辣地烤在当顶,母亲推着沉重的冰棍车蹒跚着脚步一点点向前游移着,用苍老的声音叫卖着;冰棍咧,五分一根——胡大海恍似又回到了少年,他背着书包似乎是去上学,又似乎是放学,他向母亲去要钱,他记得老师叮嘱他这个学期的学杂费该交了。母亲在数钱,都是成分的钢蹦,足足有一把,他伸出两手去接,这时他听见母亲唉叹一声,便看见母亲直直地向后倒下去,母亲死了,死在很热烈的阳光下,银灿灿的钢蹦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