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六(第3/4页)

“不是,从三番町过去还有很多路……”

“那里好像有一所女子学校?”

“是啊,我也住在阿北姐的游乐馆隔壁。”

“噢,不是说阿北游乐馆的隔壁也是游乐馆吗?”

“嗳,这是千代田游乐馆,它的前面是阿北姐的游乐馆,这边就是我住的地方。”

“是吗,那一定是这家了。这两家关系还可以吧。”

“总有点勉强。”

“我有些应酬上的事要去那里,可是不太熟悉。”

“那一带妓院只有千代田家一处。它在红灯区的最边上。”

女侍从三楼下来,说:“两位请吧。”清冈对这个艺伎不怎么讨厌,就说:“我还有些事要办,驹田怎么样,他不准备回家吧。”

“他刚才在账房同老板说话来着,我去看看。”

女侍刚要出去,只见驹田一面往上衣口袋里塞着钱包,一面从前面楼梯走上来。驹田做买卖时,常常出入于游乐馆、咖啡馆什么的,但他不大玩女人。自在报社营业部工作时起,他就开始做股票和房地产生意,据说已积蓄了相当的资产。可是他现在仍然住在四谷寺町附近一条小弄的陋室中。他从电车尚未诞生起就住在那里,小巷窄得连汽车也开不进去。清冈认为驹田是一个老派的吝啬鬼、守财奴。

“驹田君,回家的话我们一块儿走。现在时间还早,反正是坐电车。”

“你弯到银座去吗?”

“不,那家伙我已经不理她了。事情的经过你也知道,她不管张三李四,同谁都睡觉,真是不要脸。我有事同你商量,出去走走吧。”

“哎呀,你们真要走?”艺伎一脸吃惊。清冈头也不回,伸手抓住垂在窗边柱子上的拉线,拉响了电铃。

驹田同清冈一起走下楼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送出来的女侍说:“要是他们今晚住在这里,明天早上按时让艺伎回去。”

“这个我知道。”

“没忘什么东西吧,把火柴拿走。”驹田穿着鞋说。真是细致得无懈可击。

“请过两天再来。”女侍对着他们的背影说。他们不予理会,推门来到外面。雨后的天空悬挂着月亮,这条红灯区的小巷一片夏夜的景色。来来往往的女人都穿着单衣,很显眼。

“驹田君,现在你能陪我到赤阪去吗?”

“近来你的兴趣转到那里去了?”

“我已经对咖啡馆厌倦了。还是艺伎最有味道。我正准备动脑筋搞个灵气点的家伙。”

“你说的动脑筋,是不是想替她赎身?这不好办哪。”

“我知道同你商量,你一定会这么说。”

“我认为你不要破费整笔的钱财为好。因为赎身的艺伎也是在看将来有没有希望当女主人。有的话,她就认真起来;没有的话,就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最终也还是要分手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也许会再过独身生活。”

“是吗?形势不妙呀。”

“不,还没到那个程度。怎么说呢,我一回到家就强作笑脸。”

清冈打算就着驹田的提问,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可是打哪儿说起呢?他边走边想,一会儿来到了富士见町的电车站。其实清冈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娶鹤子为妻的决心的。当初他只是想,把鹤子留在身边可以不时避人耳目,快乐地与她朝夕相处。没想到她非常顶真。这件事终于闹得满城风雨,他无计可施。幸好听说她哥哥给了她一点钱,就在镰仓借了房子与她同居了。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作为妻子,她才貌双全,无可挑剔。但是清冈随着时间的流逝,品行不检点起来。他也感到心中有愧,即便说一句笑话也小心翼翼,拘束得很。所以他每天无论如何都要到咖啡馆或游乐馆去一次,喝着酒同女招待或艺伎说些无聊的话。假如一天不去,内心就空虚得不行。这已成了习惯。清冈打定主意,只要女招待君江再稍许对自己热情一点,他就当即资助她开咖啡馆、酒吧什么的,决不挨到明天。然而,君江实在靠不住,清冈索性另外物色对象。他准备随时一个个筛选,待找准后立即让她脱离艺伎生涯。实际上他很想同驹田商量这些事,特地把他约了出来,可是驹田一见电车驶来,便赶紧抱好公文包,不顾自己上了年纪,摆出一副不惜强行登车的架势。

清冈顿时感到扫兴,说:“那就失礼了。我还有地方要弯一下。”

“明天下午我在丸圆社,有事请来电话。”驹田说着登上了电车。

一看时间,已是十点。清冈想现在回家正合适,不早也不晚。可是他已习惯于过夜生活,总感到还没玩够,要是回家前不到什么地方去弯一下的话,双腿实在不想往家里迈。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醉鬼横行的时刻,到银座“唐璜”咖啡馆去的话,碍于同君江的关系,不便一个人冒失地前往。他既害怕徘徊于银座附近饮食店的无赖汉、堕落文人对他进行威胁,又觉得亲眼目睹君江同酒鬼们调笑并非愉快之事。现在可去的地方,除了最近常去的赤阪的游乐馆之外,无其他的地方。可是,自己对看中的那个艺伎招呼了五六次,至今仍无应允的迹象。今晚去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想到这儿,清冈涌出一股无名火。他仔细地反省了一下,发现它并非来自那个不顺从自己的艺伎,根源还在于平日里对君江的积愤。只要君江能顺从自己,又何必去碰那个艺伎的钉子呢?清冈一时遗忘的复仇怒火霎时又在胸中燃烧起来。他对君江最为气愤的是,她始终无忧无虑,且有滋有味地过着日子。其次是她并不为自己是颇有知名度的文学家的情妇而自豪。即便自己同她断绝关系,她也不会有什么留恋。相反君江会把这分手视为好事,马上填补进别的男人,并像现在一样,过着无聊而懒散的生活。再没有比缺乏虚荣心和利欲心、只是追求懒散淫荡生活的女人更难以对付的了。这样的女人也许只有给予皮肉教训才能有所触动。万一剪头发、毁容等都不成的话,就只能希望她患重病而两三个月卧床不起。清冈想着心事信步而行,忽然回过神来眺望前方,那灯火辉煌的地方是市谷停车场的进口,斜前方是护城河外低低的街道。沉沉的黑夜又布满了乌云,仁丹广告的霓虹灯在这梅雨时节的夜空中一闪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