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笑(第23/26页)

一群乌鸦哇哇地在叫。你听见了,朋友:一群乌鸦哇哇在叫。它们要什么?……

往下,铅笔的笔迹磨损得有点儿无法认辨了。

可是怪了:这个阵亡者没有在我心中引起最微小的怜悯。我十分清楚地回想起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像女人那样娇嫩、温柔的脸:两颊红红的,一双明亮如清晨般新鲜的眼睛;胡子也是那么软绵绵的,松松的;看上去他真可以装扮成一个女人。他喜欢看书,喜欢花和音乐,害怕任何粗野的东西,还写诗——我哥哥是个评论家,他认为那是些很好的诗。这样,我所知道和记得的一切,都没法把他和这哇哇叫的乌鸦、和这血淋淋的屠杀以及死亡联系起来。

……一群乌鸦哇哇在叫……

突然地在一个疯狂的、无法言传的幸福瞬间,我清楚地发现所有这一切都是谎言,任何战争也没有发生。既没有被打死的,没有尸体,也没有摇摇晃晃、无可奈何的思想的恐惧。

……一群乌鸦哇哇在叫……

不,这是真的。不幸的大地,要知道这是真的。一群乌鸦哇哇在叫。这不是末流作家为追求廉价的效果和失去理智的疯子的胡编乱造。一群乌鸦哇哇在叫。我的哥哥在哪里?他是个温顺、高尚、对谁都没有坏心眼的人。他在哪里?我在问你们,该死的刽子手们!我在全世界面前问你们,该死的刽子手、正啄尸体的乌鸦、不幸的智力贫弱的野兽!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哥哥?要是你们有面孔,我就会打你们一耳光;可是你们没有面孔,你们长着像凶猛的野兽的嘴脸。你们假装成人,但我看到了你们藏在手套里的爪子,用帽子掩饰着野兽的扁脑袋;从你们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后,我听到了隐藏着的疯狂和生锈了的铁链的哐啷声。因此,我以我的悲痛、我的忧伤和我的被玷污了的思想的全部力量诅咒你们,不幸的智力贫弱的野兽!

最后一个片断

……我们从你们那儿等待的是生活的复兴!

演说家在大叫大喊,他困难地站在一根小杆子上,并一边用两只手保持平衡,一边摇晃一面旗帜,旗帜上写着的几个大字在折叠处破损了:“打倒战争!”

“你们都年轻,你们的生活还在前头,要保护好自己和子孙后代并摆脱这种恐惧,摆脱这种疯狂。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血淹没了眼睛。天正在从头顶上塌下来,地正在脚下发生断裂。善良的人们……”

人群神秘地喧嚷开了,演讲者的声音不时被淹没在这生动而威严的喧嚷中了。

“就算我是个疯子好了,但是我说的是真实情况。我的父亲和一个兄弟像动物的尸体一样腐烂在那里了。点燃起篝火,挖好坑,把武器销毁和埋了;把兵营毁灭了,把人们身上极好的疯狂之衣脱下来撕了。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人们在死去……”

有个高高的什么人给了他一击,他从小杆子上倒下了;旗帜重新竖起来一次又落下了。我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打人者的脸,因为当时一切都变得乱哄哄的了。大家都活动开了,大家都在号叫;石块、木棍在空中来回飞舞,脑袋上举着打人的拳头。人群像咆哮的波涛把我举起来,抬着我走了几步,狠狠地把我摔在一堵围墙上,马上又后退到旁边的一个地方,最后终于把我挤到了一个高高的木头堆前边,那堆木头正向前倾斜着,随时有倒下来压着脑袋的危险。有什么东西顺着一堆圆木过来了,发出干燥而急速的窸窸窣窣和吧嗒吧嗒的响声;沉寂了一瞬间——接着又是吼叫,一种洪亮、宽广和以其自发性使人害怕的吼叫。然后又是干燥而急速的窸窣、吧嗒声,还有人在我身旁跌倒了,他的眼睛部位有个红红的窟窿,从那里正流出血来。然后,一块沉重的劈柴在空中飞转,它的一头打着了我的脸,我跌倒了,便穿过乱七八糟跺着的脚往外爬,总算爬到了一个空地方。后来为了翻越一道道围墙,我的手指甲全折断了,终于爬到了木头堆上边;我下边有什么东西散架了,我也随着瀑布般坍塌的木头倒下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一个四四方方封闭的东西中挣脱出来——而在我的背后,一切都在轰隆隆地响,在咆哮,在号叫,并噼里啪啦地追赶上来。有个地方响起了钟声;有件什么东西像一幢五层楼房似的哗啦一下倒塌了。黄昏像是停住了似的,不让夜晚到来,而在那边吼叫和射击仿佛被染成了一片红色,驱散了黑暗。从最后一道围墙跳下来以后,我来到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里,那胡同很狭窄,像条两道不透光的墙壁之间的走廊。我跑呀跑,跑了好久,可原来那是条没有出口的死胡同,它被一堵围墙隔着,后边则是木头和劈柴堆。于是我又顺着这一堆堆摇摇晃晃、高高低低的家伙爬起来,不断掉进一些无声地散发着干木头气息的深坑里,然后又爬到外面,也不敢回过头来看一下:就这样我也知道那里在干什么,因为黑乎乎的圆木上弥漫着模模糊糊红兮兮的玩意儿,使它们变得像些被打死的巨人。被撕破的脸上的血已经不流动了,脸也麻木了,变得像石膏面具而不是我的脸了,也几乎完全不感觉到疼痛了。看样子,刚才掉进一个深坑时情况很糟,我还失去了知觉,不过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只不过是我的一种错觉而已,因为我只记得自己在奔跑。